观若每日穿梭于晏既与眉瑾的营帐,一面照顾眉瑾,一面听着消息,盼着能早些结束这一切。
小产不比其他病症,最是伤身,即便是眉瑾,一连几日面上也仍然是没有半点血色,虚弱不堪的。
而方纾年轻,刑炽又受伤颓废,往武乡城内外奔走传话的副将也就只剩下了蒋掣一个,忙碌起来,正好也减少了他们夫妻独自相处的时间。
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倒也未必算是坏事了。观若总觉得,即便她们都不说,蒋掣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这一日观若照常在眉瑾的营帐之中陪着她说话,将吴先生遣人送过来的补药喂给眉瑾喝。
光阴荏苒之间,倒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青华山的时候,免不了也要说几句当时的闲话。
“……那时将军对你的在意,便已经是如何都掩藏不住的了,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我们这些身边人,也不好拆穿而已。”
眉瑾的脸色苍白,但说话时,终于不似前几日那样虚弱不堪,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了。
“犹记得那一日我跟着将军外出狩猎,留守在营地的士兵过来报信,说你在为了那个孩子同李玄耀对峙。”
“将军什么都没有说,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嘱咐,立刻便策马往回走,生怕迟了一刻。”
“留下我们这些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要跟上将军。”
那时她对他尚有自己也分不清的爱慕与迷恋,同感动和恩情掺杂在一起,她以为她这一生只会想要做他一个人的妻子。
但幸而不是。
“可惜将军赶回营地之中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那个孩子……”
她们都见过那个孩子的模样,纵然对他的感情复杂,可那究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这人世间的快乐他还未体验过,顷刻便又归于尘土。
于此时已经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眉瑾而言,这段记忆当然是更为伤痛的。
“阿若你已经昏迷过去,吕氏惶惶不安,不知所措,捡起地面上的一块石头便想要与李玄耀拼命,可是她根本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将军在众人面前与李玄耀起冲突,他好像什么都不想顾念了,从前劝我们忍耐的话都在他自己那里化成了泡影,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意。”
他们与李玄耀一起从陇西出发,那时的陇西李氏兵强马壮,相形之下,晏氏更像是他们的一把刀,甚至是家奴。
李玄耀自私卑劣,这一路到长安,到梁宫城破,他们之间当然有过不少的利益纷争,与无端挑衅。
是他们一一都忍了下来,结果却是晏既自己没有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了冲突,在众目睽睽之中将殷观若送了回去。
“那时我其实很想问一问将军,问一问他究竟是怎样想的。为了这样的一个战俘,为了李玄耀在不同的立场上或许也不算是做错了的事,这样值得么?”
“是风驰拦住了我。很奇怪的,他不过望了我一眼,我就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所以我没有去犯傻。”
“我想,其实我对他的感情,也早已经深深种在了我心里,只是我自己被将军给予我的恩情迷住了眼睛,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观若听着眉瑾诉说着晏既旧日对她的情愫,她其实也知道的,但心中终归还是忍不住被打动了。
眉瑾能够看得清自己的心,明白这世间谁才是最适合她的人,并和他终成眷属,也是值得欣羡的缘分。
但很快地,清浅的笑意又从眉瑾的面上流走了。
“只是可惜,我没有能够留住与他的孩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他而已,也是为了冯家人,那些早已经躺在地下的人。”
“若是我的父母兄长还能够活着,见到我与风驰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绕来绕去,总归是绕不过这个话题。即便眉瑾是那样坚强的女子,也没法从这种痛苦之中轻易地走出来。
与其再多劝慰,不若还是将话题引开。
“吴先生说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也不好一直在床榻上躺着。”
“今日天气不错,临到黄昏之时,应当不会太热,我扶着你在营地之中近处走一走,也许你会觉得舒服一些。”
而后又道“这几日我日日都有遣人去探望嘉盛,听了你的话,并没有叫他发觉。”
“他先时只是一味地躺着,不肯说话,也不肯用膳,你那封信送去之后,他倒是好些了,也不再那样颓废了。”
“虽然仍然不修边幅,总算也是又拾起来活下去的信念了。你在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听到刑炽的精神好些了,眉瑾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什么,那也不是一封信。”
“我只是写信会薛郡去,让念儿的乳娘将这几个月来念儿的变化都写了下来。路上有些不太平,所以这几日才送到而已。”
“嘉盛自己死了不要紧,难道要他的女儿做无父无母的孤儿么?战乱不止,谁都过的很痛苦,不光光是他一个人而已。”
观若听完,反而默默了良久,“桂棹会画画,往后我让她每个月都寄一副念儿的画像过来,或许嘉盛能快些振作起来。”
话说到这里,倒又牵扯到了孩子的事情上来。
观若唯恐眉瑾又要伤心,正想找些其他的话题来说,便听见营帐之外伍赟的声音,“夫人,冯副将,蒋副将回来了。”
往常蒋掣往武乡城去,也大多都是这时候回来。谈判的有些细则要先去商议,一直都是蒋掣领这份差事。
观若与眉瑾都不以为意,只应了一声,“我和夫人还在说话,他想必也有些话要回将军,让他慢慢来就是了。”
伍赟却又道“今日蒋副将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