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既要怎样处理刑炽,今日的事究竟会如何收场,这些事都与眉瑾无关,也与已经避难于此处的观若全都无关了。
观若尽量地让自己的心安静了下来,而后才朝着眉瑾走过去。
她原本只是想要静静地陪着眉瑾,也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对今日于武乡城中发生的事都做一些猜测。
走到近处,观若才豁然发觉,眉瑾是睁着眼睛的。
莫名地,观若的心又慌乱了起来。她害怕眉瑾会问起外面发生的事,害怕眉瑾会不顾自己的身体,想要护着如她的幼弟一般的刑炽。
果然眉瑾很快便开了口,“是嘉盛被将军带回来了么?”她的声音疲惫而苍老,仿佛一瞬间便枯萎老去了。
观若的目光落在了低处,她的鞋间上。她讨厌这样的夏天,有雨之日,令她的鞋面上沾满了污泥,摆脱不掉。
“嘉盛莽撞,误入了晏晰之的圈套。晏晰之以嘉盛的性命要挟,要求明之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谁都有资格在此时指责刑炽,似乎只有她没有。
在濮阳城中,是她不够勇敢,不够聪明,没有抓住时机,用自己的性命去换蔺玉觅的。
这件事或许已经过去了一阵子了,可是于观若而言并不意味着忘记。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件事,或许也永远都无法释怀,会永远都怀着淡淡地愧疚感,无处释放。
在人群中的时候,她是知道自己不能出面为刑炽说话的。但是她也知道,她是不敢为他说什么话。
她没有立场。
失去至爱之人能令人发疯,尽管这并不是对的。
观若惊觉自己的眼角忽而有些冰凉,连忙抬手将眼角的泪擦去了。
而后才掩耳盗铃一般地道“刘积莹已经说动了晏老将军,他带着晏氏的一些将领赶到了武乡城来。”
“是他命令晏晰之将嘉盛放回来的,而武乡城中不日也会有一场和谈。我们在太原,不必继续自相残杀下去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观若希望能够以此鼓舞眉瑾的士气,早些从失去孩子的悲伤之中走出来。
眉瑾却忽而伸出了手,握住了观若的。她的手上渐渐地加了力气,让观若在她床边坐下来。
观若有些匆忙又慌乱地坐了下来,又找到了一些话语来同此刻的眉瑾说。
“蒋副将也已经回来了,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在手臂上,应当并不严重。”
“我已经同他说过今夜由我来陪你的事了,其他的痕迹已经处理好,他不会知道任何你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
“阿若。”眉瑾打断了她,语气之中并无不悦,却很坚定,像是前世今生,她们刚刚识得彼此的时候。
“阿若,你觉得你对阿寻的了解有多少?”
观若以为她会对她方才说的话,刑炽的事也好,蒋掣的事也好,发表一些见解,却没想到她提起了与方才的谈话完全无关的人。
却是观若心里的事。
这个问题令观若感到窘迫,可是她不能不回答。
“阿寻……她是个勇敢的,可以为自己心中所想,所爱而不顾一切的人。”
就好像在青华山的军营之中,蔺玉觅为她挡下严嬛的凶器的时候;敢于在那时凶神恶煞,能够随意决定她们这些战俘生死的晏既面前挑衅。
也像是后来在江乘城的城楼之上凛然无惧,在薛郡之时,不顾一切地要奔向她的丈夫。
但这样的人同时也是莽撞的,她们所做的事,大多是因为一时意气。而很多的时候,或者说几乎所有的时候,都是没有后悔的余地的。
所以在濮阳城中,到最后一刻的时候,蔺玉觅后悔了吗?
眉瑾握着观若的手并没有放开,她开始了她的叙述,“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阿寻并不喜欢彼此。”
昏暗的烛火之下,她笑了笑,“但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军营之中只剩下我与她两个女子,你不在的时候,到了后来,我有时候觉得,我和她才是相依为命的。”
同性之中的亲密,永远都是爱人之外的异性关系所到达不了的。
“她就像你说的那样,非常勇敢。她和吴先生学了一些医术,每一次战役结束,她都会和其他的军医一样穿梭在伤兵之中,为他们减少伤痛。”
“而我的伤口,那些我触碰不到的,当然也都是她来为我处理的。也因为这样,我们慢慢地彼此熟识,了解到了对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眉瑾微微扬起了头,同观若对视着,“她的确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子,也从未为她所做的决定后悔。”
“所谓的惋惜,不值,怒其不争,其实都是旁人的看法而已,从来都与她无关。”
说到这里,眉瑾握着观若的手越加用力了起来,“阿若,你不知道阿寻在江乘城楼之上对嘉盛说过的话,对不对?”
“她说,若是再有这样的时刻,她愿意去牺牲自己,她请嘉盛千万不要顾惜她。”
“你瞧,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阿若,你是于她而言除了丈夫与孩子最为重要的人,她不会后悔的。”
“也不会希望你抱着对她的愧疚走完这一生。你只有真正地振作起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才不枉费了阿媛和阿寻的牺牲。”
说到后来,其实眉瑾眼中也盈满了泪水。逝去的同样是她最为亲密的朋友,是她视作亲人的,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人。
但是她们没有时间对坐垂泪。观若别过脸去,将自己脸上的泪擦干了。
“嘉盛的事……”眉瑾说到一半,又收住了话头,转而道“风驰定然放心不下我,会过来探望我的。”
“阿若,等到外间的事平息了,你也先去寻将军说说话吧。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的心情,并不会比你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