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退场的歌伎巧笑嫣然,站在他面前向他盈盈施礼。
“奴家翠果有礼了。”她说,一双妙目注目书生:“奴家受人所邀,来与先生略坐一些些,不知可能得先生允可?”
丑书生好容易合拢了嘴巴,连连点头:“允,允,允!可,可,可!”
说完他又觉得似乎有些轻浮,生恐这女子瞧他不起,又肃容道:“请坐吧。”
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期许之色。
丑书生虽是个四品的官儿,职位却是没甚油水的,除了一份俸禄之外别无其它收入,经济上自是不甚宽裕。
又兼不得同僚和上司喜欢,饱受排挤,经常被人找茬斥骂,日子过得实在不顺。
丑书生自觉怀才不遇,仕途上是没什么希望了,便日日流连青楼瓦舍,这些地方花销甚多,原先颇为丰厚的积蓄很快花完,入不敷出。
青楼这种地方,没钱又没好皮囊,谁会理你?
丑书生看上这个名叫翠果的歌伎很久了,隔三岔五总是要来坐一坐,只是翠果身价颇贵,他的手头又没有余钱,也只能望洋兴叹,干咽口水罢了。
今天也不知交了哪门子好运,翠果竟是主动来和他勾搭,简直是飞来的艳福,丑书生欣喜不已,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姑娘何以如此?孙某常来百翠楼,却是第一次见姑娘如此。”丑书生说,心想是不是她终于透过没用的皮囊,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的才气。
翠果巧笑嫣然,执起酒壶,将他面前杯盏倒满,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端起酒杯来笑道:“先生先喝了这杯,奴家再与您细说。”
鼻中香风阵阵,眼前笑容甜蜜,丑书生登时痴了,别说只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药,他也喝了!
见丑书生喝了酒,翠果方才轻笑着,纤指向不远处一点:“奴家其实早就倾慕于先生了,不过这楼里规矩,奴家总得遵守,恰好今日那位公子,他出了重金,要奴家来陪先生,奴家才得一偿夙愿。”
丑书生跟着望过去,见正是那俊俏后生,两手各搂着一个歌伎,笑容浮浪,丑书生不由哼了一声,却见那后生笑容满面,对他举杯,一饮而尽。
翠果轻轻推他一下,笑道:“要么咱们把他们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丑书生本是不愿的,但一来美人在旁边软语相求,二来似乎也欠了人家人情,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这傻小子这么大方,以后倒可以交往一下。
俊俏后生很快携着两名女伎过来,五人围坐一桌,倒也热闹。
俊俏后生正是鬼六,他向丑书生自我介绍姓戴,名归,是外地人来京城做生意的,丑书生正是孙忠君,他也介绍了自己,因着他名声不佳天下皆知,便只说自己姓孙,在京中做个闲官儿,却没说名字。
“孙兄与我的一个故人很相似,故此冒昧了。”鬼六并不在意,笑着举杯道:“小弟先干为敬,兄台随意。”
鬼六说话风趣诙谐,极有眼色,加上翠果也是个伶俐的,一会儿功夫,席上便热闹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
翠果便提议到楼上去玩,鬼六大声叫好,声称所需花费他全包了,孙忠君自是没什么异议,他想进翠果的房间已经很久了,奈何没钱没势又没好皮囊,自然只是空想而已。
如今有人做冤大头,他自然乐得沾光。
两人在翠果屋中重新开了酒席,孙忠君见鬼六出手大方,心怀结交之意,鬼六则着意讨好奉承,两人一见如故,加上几个女伎在旁边笑语如花,插科打诨,席间竟是十分融洽。
近一年来,孙忠君的日子过得十分憋屈,可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难得今日如此畅快,不知不觉喝得多了,搂着翠果的脖子要给她灌酒。
酒杯凑到翠果嘴边,女伎嘻笑着张开嘴要喝,孙忠君却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孙忠君头痛欲裂,睁开眼睛。
屋内寒冷刺骨,入目漆黑一片,口鼻之间有浓重的灰尘味道,孙忠君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喊了声拿水来,发现声音嘶哑。
再一行动间,他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身体似是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绑在椅子背后,双脚绑在椅子腿上。
他不由大是惊骇,拼命挣扎几下,大声唤人,四周却是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声音。
他努力回想,似乎昨日在百翠楼,结识了一个名叫戴归的俊俏书生,还在翠果的房中喝了酒,后来……
后来好像留宿在翠果房中,再后来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孙忠君挣扎着尖叫起来:“来人哪,来人哪!翠果!来人哪!老爷渴了,快拿水来!”
室内安静无声,一番挣扎扑腾起细细的烟尘,孙忠君被呛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中似乎也进了灰尘,磨得难受,泪流不止,偏偏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折腾一番之后,孙忠君慢慢地冷静下来,仔细地考虑这件事情。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谁把他绑在这里?
他(她)为什么要绑他?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百翠楼和翠果喝酒,难道说百翠楼是黑店?
不可能的,孙忠君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是洛京城里,天子脚下,谁家的黑店敢绑架朝廷命官?
自己最近似乎也没得罪什么人?
孙忠君努力回想,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定格在戴归那张俊俏的脸上,那俊俏后生说话的口音,似乎有些耳熟?
孙忠君悚然一惊,难道说他担心了许久的事,终于出现了,那个人的故交好友或部下来找他了?
那件事刚出来的时候,有不少人喊着要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孙忠君防范了一阵子,最终没见什么行动,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室内始终一片漆黑,孙忠君忍受不住,尖叫救命,他喊叫的声音极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室内似乎极是空旷,竟响起微微回声。
过了一会儿,孙忠君安静下来,室内还是一片漆黑的寂静,然而他忽然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孙忠君惊问,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