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
盆子被摆在屋子中央,盆中十余条长有尺余的虫子,混合着秽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然而楚家上下却丝毫不觉得难闻,一个婆子用长棍挑起一条虫子,举得高高的,周围人发出惊讶的赞叹声。
“天啊,果然有虫!”
“天啊,这么长的虫子,有十多条呢!”
“天啊天啊,怪不得四小姐怎么吃都吃不胖,有这么多虫子,当然吃不胖了!”
下人们议论纷纷,楚夫人笑中含泪,看向楚四娘的眼中满是怜爱:“四娘是个有大毅力的,如此钻心蚀骨的疼痛,这孩子竟硬生生地撑了过来!”
楚三娘神情复杂,看看楚胭再看看盆中的虫子,想起自己以为她要害四娘,骂她的那些话,目中带着些微歉疚和叹服。
楚二娘嘴角微撇,看向楚胭的目光同样复杂。
这贱婢,不,这女子倒也有几分本事,难得的是她对四娘的一片苦心,并未藏私。
楚四娘已换了干净的衣物,神情委顿靠在榻上,看着那些虫子,面上满是失望之色。
“我还以为是那种胖胖的虫子呢!”她说,声音低弱中带着失望:“我记得上次跟三姐逛街,街边有一种虫子……”
三娘似是想到了什么,忙忙摆手:“四娘你别说了!”
四娘却没理她,沉浸在回忆中:“那虫子胖胖的,串在竹签上,被火烤得焦黄焦黄的,上面还抹了酱料,撒了盐,闻着就很好吃……”
三娘看看盆里的虫子,哇的一声,干呕不止。
二娘也变了脸色,急步上前去捂四娘的小嘴,然而已经迟了,四娘说了出来:“我原以为我肚子里的虫子,洗洗干净也可以吃,还准备了竹签和酱料呢,唔唔,二姐姐,你,你捂我的嘴做什么?”
周围的丫环婆子看看楚四娘,再看看盆里混合着秽物,卷曲缠绕在一起,红红褐褐的虫子,齐齐变了脸色,以袖掩嘴。
楚二娘忍不住发一声干呕,提着裙角急步跑出去。
楚胭一直淡定的神色也破了功,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
无论哪个朝代,吃货的本能都太强大了!
下午时分,四娘又排出百余条幼虫,比先前的小了许多,自此,小女孩儿身上的虫患,算是彻底除了个干净。[注2]
因为怕楚老夫人担心或阻止,这一切都是瞒着楚老夫人的,直到这时,老太太才得知讯息,急急赶来。
老太太嘴里念着佛,看着盆里大大小小的虫子,变了脸色:“怎的不告诉我,万一……万一……”
楚观之神情歉然,就是怕老太太担心,才不告诉她的。
看看脸色苍白,精神头却不错的孙女儿,楚老夫人咽下了到嘴边的不吉利话,转向楚胭:“老太婆没看错人,胭姐儿果真是个好的,居然还有这一门手艺,好得很,好得很啊,当真是那个,有志不在年高,英雄出自少年!”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破词!
楚夫人微垂眉眼,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一次楚老夫人没注意到她,亲自过去拉起楚胭的手:“好孩子,四娘的命是你救的,若不是你治好了她,这许多虫子在脏腑中钻来钻去,怕是……”
老太太露出后怕的表情,撸下一只又粗又大的赤金镯子,套在楚胭手腕上:“戴着!这是纯金的,四两多呢!”
看得出老太太发自真心,楚胭含笑收了,福身道谢。
“祖母,我要吃肉!”
四娘喊了起来,楚夫人面色一变,看向楚胭,急急问道:“不是说虫子都打尽了么,怎么四娘又要吃肉?”
楚胭笑道:“没虫也要吃饭呀,四娘,咱们今天先吃软糯些的米粥,明日便可以大块吃肉了。”
四娘饿得急了,便是米粥也是好的,急急点头:“好好好,要肉粥!”
丫环注目楚胭,见她点头,便急急去了。
老夫人嫌恶地指着两个盆子:“快把这些东西搬出去,莫要影响了四姑娘吃饭的兴致!”
两个婆子含笑应声是,过来端盆子,四娘却道:“且慢!”
屋内诸人都是神色大变,唯恐她又说出幼虫可食的话来,楚胭却是下意识地想,莫非这孩子要先发个朋友圈?
随即她便哑然失笑,这儿已经不是她来时那个世界了。
四娘瞪着虫子看了半晌,才恨恨地挥手:“拿下去吧,它们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我却不能吃它们,想想真是亏得紧了!”
众人啼笑皆非,两个婆子手脚极快地端着盆子出去,生怕这孩子食迷心窍,又生出什么与吃有关的心思。
事情到此便算了了,楚老夫人已从婆子处得知事情经过,此刻看着楚胭一脸疲态,便交待她先去歇了:“胭姐儿,你累了一天一夜,快回去歇着吧,这边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都交给你母亲做就好了。”
死老婆子倒会做好人,我也一晚没睡,怎么不见她心疼我?
楚夫人心说,脸上适时地露出温婉笑容,附和道:“是啊胭儿,真是辛苦你了,快回去歇息吧。”
楚胭懒得应付这婆媳俩,福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
楚夫人原以为她要谦让几句,没想到她这么痛快,正想着怎么把她留下,再照顾四娘一会儿,四娘自己说话了:“胭姐姐等一等。”
楚胭停下来,转身,含笑望着小吃货。
四娘难得地有点脸红,低声道:“你说了要给我买糖吃的,桂花糖,松子糖,窝丝糖……”
小家伙流着口水的样子可爱又可笑,楚胭忍不住笑了:“好,明日你到我院子里,不仅有糖吃,还有点心蜜饯!”
女孩子转身离开,丫头掀起珠帘,众人无声地看着纤细窈窕的背影隐没在珠帘后,三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怎么觉得,其实这丑货并不算特别丑?”
楚观之目光扫过来,中二少女在父亲发威之前,提着裙角匆匆跑开:“啊呀,我刚刚想起来,绣活儿才做了一半呢!”
四娘嘟着嘴揭穿了姐姐的谎言:“三姐又吹牛,她啥时候肯做绣活儿了!”
楚二娘一直低着头,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向着楚观之问道:“父亲,为什么胭妹妹不用给母亲和祖母请安呢?我们想和她一起呢!”
连同楚老夫人在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楚观之沉吟一下,和颜悦色地道:“二娘,胭儿与你们不同,将来你们会知道的。”
他挥挥手:“都各回各屋,让四娘好生歇息着。”
(注2:本症取材于明代名医孙一奎治疗虫症的典型事例,读者朋友们当做故事看一看即可,千万不可效仿,注意,有病要去正规医院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