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柠愣住。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去掐断电话。
早就过了被人吼还会扭过头去跟人对着骂的年纪,倘若是别人,是其他领导,她还能忍着被骂了的难受,含泪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对方,是徐听眠。
那种曾经有人呵护你,十年后却物是人非,都是因为自己作的,作了那么多年,
还有什么话,能说得出来?
地铁呼啸进入洞子里,白色的灯光在黑暗中对比着瞬间亮了不少。
纪柠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要不要挂电话的天平还在不知道该往哪边倾斜,
嘟嘟嘟——
信号强制被山洞自动屏蔽。
列车出了山洞,很快便到达下一个目的地。纪柠怔怔地看着摊在掌心的手机,山洞一过,信号就自动恢复,
但徐听眠没有再次拨回来语音通话。
他……为什么会以那样的焦急,来问她去哪儿了?
纪柠不敢往别的方向想,因为她觉得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徐听眠不可能还对她残存丁点儿感情,
不弄死她,已经很不错了。
大概是觉得昔日的女朋友居然如此堕落实在是不可思议吧!也是,一个女学生,大晚上快十一点了还在外面浪,
换谁都觉得这女生不检/点。
地铁里的冷风吹着,将纪柠的头发从汗津津的脖子上吹了下来,她咬了一下嘴唇,强忍住心中的难过,
翻出包,把赵文文临走前塞给她的欧包拿出一个对着啃。
吃东西,可以让难过化为开心。
地铁最终在终点站尖角破停站,纪柠一个欧包啃得很慢,人流匆匆往外涌出,加班族都在忙着奔波回家走,
夜色朦胧,原河升起淡淡的水雾,燥热着小姑娘乱糟糟的心。
纪柠耷拉耷拉出了站口,单程票被吞入地铁关卡,红色的门咔哒打开,旁边安检的大哥挥动着手让她快走快走,
“下班了啊——再不走地铁站就关门了——”
纪柠被驱赶着,只能加快了脚步往外走,但是还是在走,跑不动,
她已经很多年都不愿意往前跑了。
江南的夜晚很潮湿,比a市沿海还要闷热,有风吹过,在白色灯光下将纪柠黑色的海军连衣裙吹的百褶飞起。
纪柠垂着脑袋,出了地铁站,就没人赶她要快些走,于是便放慢了脚步,慢吞吞从地铁悬空站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跳。
建设完善的地铁站四周,已经没了亮着的店铺,只剩下711便利店还开着黄绿的灯。
纪柠摸了下手机,突然又想去买两串关东煮吃,以前也是,在读大学最后一年做毕业论文,她独自一人住在学校对面的公寓楼,楼下就有家711便利店,
当时她经常大半夜一两点,处理完数据,下楼跑到711买煮到入味的关东煮还有最后剩下的奶黄包。
灰色的帆布鞋踩在最后一个台阶,纪柠刚要往便利店走,
突然就看到,地铁站下方一百米处的十字路口,
停着一辆银色的奥迪车。
纪柠瞬间就想到了会不会大晚上有拐卖女孩的坏蛋啊,虽然是奥迪,但是似乎那些坏蛋都是开着豪车大晚上出来勾搭良家妇女。纪柠有些怕,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便利店,
心想着,这可咋么办啊呜呜呜,要不我今晚在便利店凑合一晚上?
这是个很愚蠢的想法,但是要是想回公寓,必须经过那辆奥迪车。纪柠一直标榜自己胆子大,上大学时也三四点跑出来买吃的过,
可是已经过去四五年了,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
她攥紧了书包带,不知所措往711的方向退了下脚后跟。
对面的奥迪突然闪烁了一下车光灯,橘色的光纤在黑暗中炸开刺眼的花,纪柠被闪了一下,抬起胳膊挡了挡眼,
下一秒,她听到车门猛地被人拉开又甩上,
熟悉而又逼人的气息地毯式碾压过来,还不等纪柠从闪光中回过神,
纤细的胳膊猛然被人用力握住。
纪柠懵逼地连拉带拽被人拖到了车上,甚至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不到一百米的距离,纪柠回过神时已经被扔进了副驾驶,她拿起书包就要往面前那人脸上砸,张嘴喊“你干什么放开我救命——”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儿!!!”
逼仄黑暗的车空间中,传出徐听眠暴躁的声音。
纪柠到嘴边的“救命”,瞬间咽回嗓子里。
怔怔地看着徐听眠甩了她的副驾驶门,从车前方转到车的另一面,用力拉开对面的车门。
烦躁坐在驾驶座上,手紧紧掐着方向盘,
“住哪儿!”
纪柠:“欸?”
徐听眠捶了一拳方向盘,“我问你住哪儿!”
“你不住学校里吧!”
纪柠被他吼的小脑袋瓜一片空白,下意识缩了缩身子,颤抖着嗓音,尾色都染上了被吓出来的哭腔,
“海、海韵,公寓……”
徐听眠让她系好安全带,自己抓着暗扣扣在车刹旁,
角踩油门,奥迪在深夜中吼叫,
呲出一片火光。
路很短,徐听眠把车开的很缓慢,一路上男人一言不发,车厢里的温度不断往下降,
夹杂着冰中燃烧的愤怒之火。
纪柠坐在副驾驶上,两只眼睛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其实外面很黑,她什么也都看不清,
倒是车表盘亮出来的蓝色荧光倒影在车侧玻璃上,徐听眠冷若冰石的脸,也跟着映在只手可触摸的窗户里。
纪柠的眼角渐渐泛起一团水雾,被掐了的胳膊还在疼,她用手揉了两下,想着明天估计得带着运动护腕遮一遮。
车身猛地刹闸,纪柠上半身随着惯性一下子往前甩出一块,她才发觉已经到了海韵公寓前的马路边。
徐听眠抱着胳膊,没开车内灯,合着表盘上的蓝光,靠在窗户旁眯起眼打量着纪柠。
像是有太多话想问,但是却又不屑于问。
纪柠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徐听眠,所以连头也不敢转过去,只能贴着副驾驶门,从玻璃窗里悄悄瞅了一眼男人。
他似乎今天穿的很正,白衬衣深灰套西,从领子外翻的不规矩就能看得出这套西服绝对价值不菲,
没打领带,领子最上端的纽扣解开两颗,锋利的边缘与坚硬的下颚线相撞。
徐听眠应该是喝了点儿酒,车里有淡淡的酒气,但不厉害,让夜色朦胧上一片醉意。
纪柠低着头,用手指扣了下车门锁,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吐出一个“谢”字。
“谢……”
“我让你下的文献,你到底下了没!”徐听眠冷冷打断她。
纪柠头低的更厉害了,无力摇了摇,
“老师……我、我明天早上,早起,去学校食堂下面的文印室打。”
“呵,”徐听眠笑了起来,极度无情,满是嘲讽,“一共要打五篇263页,文印室七点十五打完,你也真有信心能打的完!”
纪柠:“……”
“其实楼下711也可以……”她抬手指了指海韵公寓楼下面的,便利店。
扭过头去。
徐听眠的视线与纪柠交汇,突然瞳孔骤缩,男人立刻别过脸,修长筋骨分明的手指抓着向后梳的头发,
半晌,拉开安全带,推车门出去。
纪柠:“……?”
徐听眠猛地又敞开了后车门,从车座子上抱起来一大摞什么东西,“砰!”甩上门子,绕回到驾驶座,
咚——!
那一打厚厚的文卷,整个儿给扔在了纪柠的双腿上。
纪柠“啊哟”了一声,膝盖被砸的刺骨疼。
徐听眠像是很喜欢听到纪柠可怜,说话声音里终于有了些许痛快的恶毒,他昂起下巴,指着那一摞材料,道,
“自己提回去。”
纪柠揉着膝盖,看了眼重物最上端的封面——
【基因工程蛋白质工程1-50号文献】
她一愣,膝盖上的疼瞬间没那么明显了,
下意识糯糯道,
“给……我的吗?”
“……”
“谢、谢谢啊……”
徐听眠冷哼一声,纪柠低着头粗略翻着文献,满满一摞,加上今晚上半个小时前徐听眠才传到新生群里去的全部。
“行了,”少顷,男人突然在黑暗中不耐烦开口,“滚吧!”
纪柠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食指被页锋割出一道细微的血口子,
钻心疼。
车门锁都“咔哒”敞开了,纪柠知道这是男人在赶自己滚,她吸溜了一下酸酸的鼻子,提着那厚重的资料,
试探地推开车门。
“谢谢……徐教授……”
还是得再说一遍的,人前说人走说关门说,
在体制这些年,学的最通透的一点。
徐听眠突然就笑了起来,他喊住正要关车门的纪柠,语气轻浮,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个物品,
“纪柠啊,”
再遇已有三天,徐听眠第一次完完整整喊纪柠的名字。
纪柠提着重物,一愣。
手上的资料“啪!”地下子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蹲下身子去捡,下一秒,就听到徐听眠的声音,在团着浓重雾气的夜色中,像是一跟涂满了毒液的剑,深深扎入蹲在地上女孩的心脏。
“我承认,我回国来带你,就是为了、好好折磨你的。”
“你给我听着,纪柠,学业上我不会为难你,我为老师你为学生,该遵守的规矩我们还是得好好遵循,只要你认真对待学业,我徐听眠以手上这十八项国家级国际级荣耀来做担保,绝对不会对你有半点不公。”
“但其余的,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男人笑得放肆,目光里含着比天上繁星还要耀眼的光芒,转头望向对面车座下,蹲成一小团可怜兮兮的女孩,
宛若十年前,他曾经那般奉献了所有爱恋,深沉地凝视着她,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来日方长,我希望你……最好能承受的住,我这十年来、对你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