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倘若必须独自呆在一个毫无生气、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封闭空间,而自己不能睡觉、不能吃饭。那么,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首先,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出去:大喊大叫、砸东西、祈求饶恕、承认错误;但若这一切不能拯救她,那么随着时间的增长,负面情绪逐渐达到一个临界点,她就会崩溃,歇斯底里地尖叫、无能狂怒、咒骂、自我伤害。
但若她不能伤害自己呢?刀子划不破皮肤,撞在墙上也不会晕厥,疼痛像幻影一样离开了她,而她无可奈何,什么都做不到。那时候……她会变成怎样的姿态呢?
——她会从歇斯底里的崩溃中堕入更深的绝望。
翰泫茗已经陷入绝望。
她在这死寂的世界呆了不知有多久,意识本不该有任何感官,但她却仿佛有一种自己已经踩在了悬崖尖角,身体摇摇晃晃,只要略微朝下就会整个人扑入无底深渊的可怕感觉。这让她不断呻.吟着在地面蠕动,她的手指时而冰冷,时而又滚烫起来;她想说话,想出声,想要大喊,但并不沙哑的嗓子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泰丽,你在哪里?救救我……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受不了了,救我,救我……呜……”
翰泫茗不存在的大脑已经沸腾成了一团胶着的浆糊,她甚至没能想起金泰丽已经失踪了半年,而她是来解救她的。翰泫茗只是在接近跌入深渊的前一秒出自生物本能地挣扎了一番,向她心中最亲近最信赖的存在发出最后的求助。
她在恍惚中朝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伸出了颤抖的手臂,但没有人握住她的手。翰泫茗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垂下眼,跌入了深渊。
……出乎预料,深渊内反而泛起温暖的潮流,让她仿佛置身于母亲的子宫。这一刻她化作了一只胚胎,丢弃了一切烦恼和绝望,只是本能地呼吸着,就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的那令人安心的放松感。于是翰泫茗放弃了挣扎,她甚至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坠落。
再一次睁开眼时翰泫茗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颗糖果。她拆开糖果像丢弃垃圾一样丢开了其中甜蜜的圆形果糖,将糖纸珍之又珍地轻轻展开,抚平其上每一寸褶皱,露出了那个好似儿童画一般的图案。
“母亲啊……恳求您告诉我您的「真名」,允诺您孩子卑微的恳求,让我离开这禁锢我的牢笼,让我回到人世,让我得以完成目的。而后,让我回到您的怀抱,坠入温暖的潮流中,直达永恒。”
翰泫茗一边呢喃着,一边拿起了早被她丢在一边的小刀,像对待一根木头而不是自己的胳膊一般,往左手腕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意识是不会流血也没有痛苦的,这一点翰泫茗早已在崩溃后的自.残中尝试过。但这一刻,小刀却莫名地割开了她的手腕。这一刀是竖着切的,又深又狠,精确地切开了动脉,鲜血喷涌而出,古怪地飞扬着又如雨水般落下!
按理说翰泫茗应该被自己的血喷了一身,但鲜血没有理睬她,而是有自我意识般坠入地面,汇聚成线,组合为面,最终在以她身体为圆心的地面形成了一道繁复而诡异的鲜血阵图。
图形比糖纸上绘画出的复杂了百倍,其中能隐晦地看清月亮的弯痕与镰刀般的猩红图案,但他们都隐没在一角,组成了这星空般浩瀚的图形。
“呜……啊啊……好疼……呜,「母亲」,请救救我……”
翰泫茗的身体因痛苦剧烈抽搐着,但她用刀子划开皮肉的动作依然毫无迟滞。意识体「流」出的「血液」最终令阵图完美显现。
——与此同时,禁锢翰泫茗意识的照片之外,人世中正躺在床上陷入植物人状态的翰泫茗的真身,手腕上同样莫名多出了一个竖切的伤口。但外翻的皮肉没带出一滴血来,鲜血涌入了不知何处的虚空,涌入了翰泫茗的「意识」世界。
正在沉思的周菁玉浑身一颤,她的大脑仿佛被从最上方开了一个洞,无形的气体从洞里涌出来。她在短暂的两秒之内失去了意识,但身体并未立刻倒下,而是如同玻璃柜中的假人模特一般僵硬地站立着。
等周菁玉恢复了意识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站在泥土的
街道上了,她——不,祂像云雾一般漂浮在青空中,巨大的身体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浅水村。这种感觉十分奇妙,颠倒错位的视觉和一览无余的浩大感像电流般袭击了祂,但祂熟视无睹。情绪的波澜在脱离了肉.体之后没法让祂产生丝毫实感,那是更高的视觉。
这一刻,人类在祂眼中变成了数量繁多、愚蠢无知、忙忙碌碌的蚂蚁,而祂变成了拥有智慧的人类,唯一的「人类」。
雾气般的身体凝固为双手的形状。祂看向自己的左手,左手的拇指上系着一根比蛛丝还纤细的金线,一端连接着祂,一端连接着下方曾经是自己的「周菁玉」的大脑。线从她头顶开出的洞钻进去,像一颗石子束缚住了一只巨大的风筝。虽然风筝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挣脱开来,但祂却没有那么做。
——【有人在呼唤我。我的「孩子」在呼唤着我。】
祂的视线穿透了黑暗的迷雾和表层的虚无,来到了破碎的照片世界。翰泫茗的手腕鲜血已经止住,她付出的用以将声音传递到「母亲」耳边的血已足够,剩下的恳求需要用其他事物来偿。
于是祂抚摸着翰泫茗的大脑,抚摸着其中储藏的记忆和知识,仿佛用手指拨弄钟表的指针一般,了解了她的一切。这份渴求被宽容地收下,而翰泫茗则在着爱抚中露出了安然如婴儿般的表情,她蜷缩着躺在自己的血里,嘴角露出微笑。
——【我会帮助你的,我的「孩子」,我会帮你的……用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来换吧,这是你该得的。而我的名字……】
——【「逆轨之母」……叫我「逆轨之母」吧,「孩子」。】
祂分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给了她,不需要思考究竟给了什么,也不用思考怎样帮助。这是如同呼吸般生来便会的东西。母亲给孩子哺乳需要学习吗?孩子大口呼吸需要学习吗?不需要。那既然如此,祂也毋须学习。
那是一缕单薄的雾,没入了翰泫茗的体内。而后者的眉心中也有金色的线缓缓溢出,不但补足了雾气的空缺,还为祂的身躯增添了一丝更大的余裕。
这一切的交换都在微不可查的瞬间
完成,几乎是一瞬间,祂回到了周菁玉的躯壳中,僵立原地的女孩的空洞双眼重新恢复了神采,与此同时,她感到头脑一阵清明,精神似乎更加坚固了一点。她大跨步朝屋子走去。
【理智+1,目前理智值为:51/75(长期疯狂)】
崔明旭的包裹中,被文件夹和胶带裹住的照片从右下角开始泛起一阵焦黑,如同被火舌舔舐,照片最终化为一滩灰烬。
神色安详的翰泫茗也终于从她自己的身体中苏醒。她的手腕上原本是伤口的地方多了一条红色的疤痕,疤痕不像寻常的伤疤那样歪歪扭扭,反而光滑得乍一看仿佛是一颗狭长的暗红色宝石覆盖在洁白的皮肤上。
“「逆轨之母」……”翰泫茗端详着手腕的伤痕,脸上露出了安宁的笑容。她的大脑先前沸腾着,此刻却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宁静。喃喃着「母亲」的名号,翰泫茗的舌尖舔过伤疤,“这是……「圣痕」……”
她下了床,从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蝴.蝶.刀,握在手心。眉目间浮起锋利冰冷的杀意,嘴角却依然残留着一丝微笑。
“母亲,请给我时间,我会为您找到更多、更多的兄弟姐妹……”
翰泫茗单手握刀,无声无息地走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码出一章.jpg
逆轨之母的称号是读者裤裤提供的,非常感谢,不愧是你.jpg
读者有什么好听的绰号称号组织名称什么的都可以提供,如果合适我会用到小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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