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欣是回到横店休整了一晚后,再去见的图长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图长安更瘦了,他以前光看长相还像个温和的的老头,这几天没见,竟突然有了那么些风烛残年的味道了——瘦得都有些脱像了。
“您怎么突然这么瘦了……”安怡欣没忍住用上了敬语,甚至本能地想伸手去扶他。
图长安没理会她想扶的手,只是见她便笑了起来,笑的眼睛的皱纹都舒展了起来,倒又有了几分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和蔼模样:“终于回来了,累吗?”
安怡欣摇了摇头,还是稳稳当当的扶住了图长安的手,充当着这个老alpha的拐杖,让他可以走的更顺当些。
“你那对赌还差多少啊。”图长安像是随口的问道。
这话说的不怎么像图长安平日里的语气,让安怡欣本能性的觉得不对劲,本能性的摇了摇头,努力很是镇定的接着打趣道:“马上就完成了,这都是小事情,怎么都让图导你亲自来问了?”
图长安一边走进屋子,一边摇着头,他好像真的老了,说话都有些絮絮叨叨了:“三个亿,不比当时的三千万,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要是真的容易,你刚离婚的那会儿,顶着那么寻死寻活的模样,还能去接活动吗?是个大钱喽。”
安怡欣没接话,只是乖巧的应着,她对这位老人总是带着一股对家中长者的尊重和敬爱。
图长安似乎也不用她的回应,自己自顾自的往下说了下去:“13个亿也是个大钱……”图导这次电影拉了13亿的投资,“你说这部给翟澜那丫头拍,是不是也挺好的,她懂你,也懂这个角色,比我都明白苗族音乐,你和她聊,她能给你的分成还高一些,你那对赌能更快的还。”
这话题突然朝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了,安怡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竟然完全不清楚自己应该站在谁的立场上去思考,去接这话
——甚至她脑子飞速转了一圈,不论是哪个角度,她都觉得图长安不拍这个电影,让安怡欣来拍的这个想法,都有些过于天方夜谭了。
“别把压力给到小娃娃身上。”
一个声音突然闯了进来,是在门口旁蹲着抽烟的编剧“李某”。
他依旧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剃了个寸头,显得眉眼更锋利了些,面前一堆的烟头,应当在这呆了很久,把所有的话都给听了进去。
“我说真的,这片子是你的,你今天想拍咱就拍了,不想拍了就让他烂着。”李某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丢,捏碎,站起来就把图长安一冲。
图长安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还是刚刚的语气,好声好气道:“那么多孩子指着这个电影吃饭呢,哪能让它就这么烂着啊。”
李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道:“那你就受着。”言罢,直接就快步的走进了约定好的会议室。
图长安转头对安怡欣,絮絮叨叨地说道:“他说得对,老李说的对。”
安怡欣什么都不清楚,只觉得有大事发生,一时间都不知怎么应,只好接着充当一个拐杖。
剧本围读,在国外又常被叫“排演”,基本上可以说是作品开拍前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之一,重点在于对剧本的每一个字和对话进行细扣,一场一场的对,一场一场的磨,直到达到最好的水平。
这东西要求精不要求多,安怡欣进会议室一看,就看到了还是一脸不悦的李某,一个老牌的编剧,那么青草味道的omega,其余的什么学生,学徒之流的,全部没有再出现了。
“开始吧。”图长安坐在一旁,也不拿剧本,闭上眼睛,就招呼大家开始。
桌上的其他人都拿着自己的剧本一句话一句话的对着,这种说“对”,其实更像是吵架,大家对人物的细节各执一词,性子好一点还只是皱着眉头,声音高起来,性子差的直接争的面红耳赤,大家谁也不愿让步。
直到图长安说话了。
之前剧本讨论的时候,图导是一句话不说的,就喝着他那养生的茶,每天笑呵呵的点头,但此刻他闭着眼睛一开口,就是最尖锐刻薄的点,逼迫着所有人都停下,来思考,却无力反驳。
“改。”
图长安中气十足的说出了这个字,大家连忙跟着他的思路讨论着更改方向,他就像一棵巨大树,其实所有的人都依附着他在成长,在蹒跚学步,迫使的他好似完全不能倒下。
那一天图导说了好个点,大家也很是尽力的配合着各抒己见,聊到晚上八九点快结束的时候,甚至连第二幕都未曾聊完,人物却好似活了不少。
大家起身想走了,图长安却突然把大家留了下来,他喝了一口茶,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声音沙哑的宣布着:“我们围读定的时间线大约是四周……其实不急,也其实挺急的。”
众人哗然。剧组的日子都是拿金子买的,剧本围读已经是有演员参与的时间了,每一天都是钱,故而价格昂贵到没什么剧组能接受光一个围读就要耗费整整四周的时间的。
“是我这边的问题。万分抱歉。”图长安向大家鞠了一躬,他有时候活的太像一个大名士了,“之后拍摄的时间会很紧,我会和制片一起商量好一起的。”
编剧们没说什么,大家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安怡欣倒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皱起眉想寻个隐秘的地方问长安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想先惹麻烦的是李某,他怒不可遏拉着图长安就的冲了出去,完全不顾图长安已经有些蹒跚的脚步。
安怡欣心想不好,连忙跟了上去,本是想在“李某”打人前把瘦的可怜的图导给解救下来的,却不想一去直接听到的是李某拔高的声响,想不听已经来不急了。
“这算什么?你想去陪她就去陪她啊!这样拖进度,不就是在拖你的身体吗?你吃的消吗。”
图长安语调也忍不住拔高,毕竟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何况他这种大导演:“所以呢!我能怎么办,这个电影能托付给谁?所有人都指着我给一口饭吃,我能走吗?我不能,今天我说我图长安不拍了,你还是你名响编剧界李大编剧,李某,李大拿,但那些孩子们呢?别的部门怎么办?制片又该怎么办,我这就是被架在最中间,既然所有人当时是因为我聚集起来的,我就该为他们负责!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李某气的牙齿咬得钢镚响,咬紧后牙,腮帮子鼓的有些吓人了:“你都瘦成这样了,你难不成就是准备她死了,你就随她去了吗!?”
图长安应当是听不得死这个字,竟是直接甩袖离去,徒留李某和有些恍惚的安怡欣四目相对。
“这是怎么了?”安怡欣哑着嗓子问。
“……梦兰,查出了晚期乳腺癌,应当活不过一个月了。”李某被问的突然也泄了气,摸了把脸很是狼狈的说着。
梦兰,于梦兰,安怡欣认识她,她是图长安的老婆,是安怡欣……师娘。
是图长安每次喝醉了酒,就要喊的名字。
每次喊都要喊叠声,好像每一声都是快乐的味道。
安怡欣有些慌神,她不知道这个消息知道的人有多少,但是确实有些太沉重了。
她本能性的自我消化着,手却忍不住摸住了手机,甚至已经打开了和翟澜的微信界面。
翟澜6个小时前和她说要求参加访谈了,现在应该是还没弄完,所以没有新的微信。
安怡欣关掉了和翟澜的对话框,也屏蔽了和小助理的,一个人靠在屋子旁细想。
她其实没怎么见过于梦兰,对于这个师娘的记忆很是模糊,只记得她不太会烧饭,人也风风火火的,事业做的很大,还和她们这些小辈开玩笑说过:“我当年是想着包养你们图导的,哪里知道包养着包养着,就结婚了,真是亏大发了”的话。
还有……还有她的猫死的那天,在她崩溃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这个师娘突然破门而入,一句话不说的抱着她,带着她处理了宠物埋葬的全流程,师娘收起了一身的尖锐和铠甲,沉默的摸着她的头,用一身的温暖想把她拉出崩溃的边缘。
虽然失败了,但是安怡欣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再晚了些,翟澜的电话打了过来,她那边应该是下工了,就立刻想打了一个汇报电话,打的声音都欢欢喜喜的,很是快乐,却直接面对上了不说话的安怡欣。
翟澜顿了顿,轻声试探道:“……你知道了?”
安怡欣闻言不由苦笑了起来。
翟澜会错意了她的苦笑,连忙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解释着:“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觉得这种家事,我若到处不太好,而且应该还是图导自己告诉你……”
安怡欣摇了摇头,也不管翟澜看不看得见了:“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对,荒谬。
这事太突然了,突然的就像是个老天开的玩笑,只要过一阵子医院就会打来一个电话说:“刚刚都是病历单拿错了啊,万分抱歉。”之类的话。
毕竟哪怕是最差劲的编剧在写这种关乎生死的疾病的时候,也要勤勤恳恳的埋上好几集的线,比如什么头晕,吐血,或者什么图长安自己也有不好的预感之类的,哪能……哪能就这样突然的冒出来呢。
“哪能就这么就突然得了,这种病的晚期了呢。”安怡欣喃喃道。
翟澜闭着嘴,没有回答。
安怡欣却明白她要说的话——这大概就是生活,没有预告,没有前情提要,在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时候猛的到来,然后人们只能被迫承受着。
山上落了灰,落在山下的人们头上,便成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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