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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欣听完图长安的“不止这么一个惊喜”,头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光这么一个惊喜,她都招架不住,这要是再来几个,她可以直接退组了。
却也不好意思反驳面前老人的一番好意,见他穿得少,先招呼其回去休息,自己翻出了一个已经变得七扭八歪的硬纸烟盒,勉强地从里面找出了一支过了水,已经蔫了的烟,就在门口站着。
她现在身上的这件外套还是翟澜买的。哪一年的情人节礼物吧,穿的手腕边缘那块已经泛白磨破了,也正因为如此这兜里好不容易寻得的一根烟,是不知什么时候丢进去的,只怕进洗衣机过水都过了好几趟了,咬在嘴里一股怪味道。
那是混杂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加着属于以前“家中”洗衣液的味道,还有那时间所赋予的疲惫感,所混合成的怪味,久久不散。
安怡欣将香烟和烟盒一起扔进垃圾桶,想将这股怪味道驱除,扯出一个很是明媚轻快的微笑就回屋中去了。
屋里和她走前没什么两样,所有人都大快朵颐着,小龙虾面前人人平等,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几个见她就眉目放光的小编剧点头示意后,坐下来草草地吃了桌子上的甜点饼干,也就过了这么个中饭。
安怡欣吃得慢条斯理的,绝不曾去偷看就坐在她身旁的翟澜一眼,但是却架不住这个人实在是太耀眼了,没有人能忽视这样的少女。
午饭时间一过,编剧们喝了些茶,便准备接着讨论剧情,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翟澜的身上。
她的电影正在热映,10亿多亿的票房使得其成为业内的新宠。
精致的结构,漂亮的构图,深刻的内涵,无一不表现着这个二十几岁的少女惊人的天赋,以及深厚的家庭背景。
此刻要接着开会了,所有人都让她先说,以示了对她的尊重和接纳。
翟澜也不怯场,从包里拿出写满了的笔记本,翻开后就开始和编剧们侃侃而谈了起来。她当年跟安怡欣一起在苗族待了许久,该吃吃该玩玩该喝喝的虽然没听什么音乐,但是对苗族倒是了解,而且明显是对这个剧本下过功夫的,提前做了详细的工作,故而聊得不亦乐乎。
安怡欣撑着脸望她,侧头听着,一下子也忘了之前的尴尬,直到沉默很久的一个老编剧,突然换到了她的名字,问她:“小安,你怎么看?”
小安能怎么看?她只得立马把撑着头的手放了下来,收起了看“前对象”看入迷的眼神,一边清咳,一边组织自己的语言。
翟澜刚刚说的是,觉得现在的剧情过于文艺,所以显得有一些单薄。她希望主人公有一个“背离时刻”。
也就是说,主人公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为了让更多人学习民族音乐,让这个快要凋零的音乐风格得到延长,而利用宗教和强制等手段来诱拐和强迫一些人来学习。当然最后她失败了,并且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她需要因为热爱而带来的迷失。”翟澜这样解释道。
安怡欣闻言轻咳都不咳了,顿了下,看了眼翟澜,目光很快的收回看向了窗外,枯草之上湛蓝色的天空,和探头到玻璃处的小树枝上,刚发出不久的浅绿的芽。
她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她应该不会去用手段强迫别人去学习苗族音乐的。因为她是出于热爱而选择了民族音乐,她是会有属于自身的音乐使命感和种族意识,但这些不能够迫使他人做出那一类的行为,其实违背了她对音乐的理解。”
“对,这话是没错的。但这样的人物弧光过于简单,这个人物的有趣性和人性都太浅了,很难挖掘出东西。”翟澜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圆珠笔头在手上按了按,和无数次她们在家讨论东西一般,随手记下安怡欣的观点,很是轻松地往下接。
“你人物就是得有反差,她一时的迷失是人性的丑陋,不代表她不爱音乐,而且正是有前面的迷失,后面坚守坚持才会成为高光点,不然她一直是那样,那民族音乐是否落魄,是否无人传承与她何干呢?她只要自己唱好不就结束了吗?”
身旁的编剧们的讨论声骤大,都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各抒己见,安怡欣却觉得很安静,安静得就宛如回到了家中的下午一般,两个困倦的人儿,躺在花房就开始天马行空的聊着剧本和音乐,没有对错,没有是非,只有两个人而已,很是轻松。
也正是这份轻松让她接着说了下去:“可是,她本身就是应该是个象征性的意向人物。如果她除了音乐之外有更多的人性和世俗喜乐,不够纯粹的,那最后理想倒塌的时候,震撼感,恍惚间的悲悯感都不会强烈。意象剪影必须足够美好,破坏才使人难过。”
人们不会因为土块的跌落而停驻脚步。但人们会为神像的倒塌而感到难过,因为神被赋予了人类心中深刻的寄托和意向。
她们两个越聊越激动,越聊越上头,最后在所有的编剧的帮助下,发散成了两个观点。持两边观点的人直接吵的头昏脑涨,天昏地暗的,两边的帮派就差隔江而治了,至于中间的那道江就是那个还有心思喝枸杞茶的图长安。
他就笑着听着大家的意见,反正心里有大致想要的东西了,就等着编剧团队磨好了他直接挑,索性就看起了戏。
但安怡欣做不到这么放松,她对音乐或者说对苗族音乐有着极为独到的见解,她有着自己心中的一份坚守。而且这个电影她更是极为认真地对待着,不希望有丝毫差池,她写了极长的人物小传和自身见解。
甚至在她刚接到这个角色的时候,还给图长安写过一封3000字的信,表达了自己心中这个人物的音乐素养和心中影片的模样,美术系列的风格,表达模样等等等……故而她更不愿意放弃这个角色的纯洁性和意向感,她坚持己见的和翟澜争执不休,直到有一刻她不小心看到了李某冷漠的眼神。
那眼神冷漠的带着几分讥笑,使得安怡欣发热的大脑猛地冷静了下来,她坐在原地,感觉身边所有的声音都骤然缩小,带着白噪,她整个身体像是被定住了,只有眼睛能动,就能更加明显的看到所有人的表情。
翟澜记着笔记,记完后,单手做勾形,撑着脸,撑起些肉,很是柔和可爱,另一些人沉迷对剧本的争论,精益求精,却有些人带着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笑脸,莫名其妙地高高在上的嘲笑似的望着翟澜。
安怡欣猛地发现的不对了。因为他能想到的这些问题,难道这群编剧想不到吗?他们就靠这杆笔吃饭,拿了钱每天就思考这个剧本就好了,那为何要让她去反驳,去挑出两个对立的观点呢?
她甚至一下子会想不起来,是谁唤的自己回答。
她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看向身旁已经抬起了头,用清澈眼睛望着自己,拿着笔记本想接着讨论的翟澜,心中反而泛起了一丝难过且悲哀的情绪。
翟澜新电影的票房太好了,好到过于招人眼球。引得太多人的嫉妒和愤恨,人类就是这般的生物,质疑自己,永远在质疑他人之后。如今翟澜强行加入这个剧组,有太多的人想让她下不来台,又有太多的人想证明她不过是一个只有美丽的空壳的花瓶。
故而借她安怡欣的手做了一场闹剧——一场可以拉翟澜入尘埃,自己却只需站在职业的制高点谴责的闹剧。
借刀杀人,刃不留血。
杀人诛心,杀的是翟澜,诛的却是安怡欣的心。
安怡欣猛咬舌尖,利用刺痛摆脱动都不动的窘境,站了起来,她看着周边人们奇怪的目光,道了声歉,就低头望向了鼻尖略红,神色茫然,眸中有光影掠动的翟澜,张了张嘴,终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和想法,只好对着她笑,最终挤出了一句:“别怕,你是最好的。”
然后看着面前的人耳根通红,不知所措,却不曾被外界他人影响的模样,颔首示意后便和图长安说了一声自己要出去吹下风,松口气。
图长安拍板索性让大家都休息了:“唉。也有新人快到了,大家都休息一下,等会再聊,等会再聊。”
安怡欣等着图长安说完,快步的往外走,这下子直接跑出了门外门,直接面对户外的景色去了。
外头春寒料峭,春风冷冽,吹的安心怡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好几分,却不由得泛恶心,那一刻她甚至想回去把之前丢了的那个烟捡起来,狠狠的抽上了一口了。
最终只能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脸,努力想要自身冷静下来,手却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串纹身,越摸越用力,直到最后已然摸到生疼,才勉强停下。
她靠在墙上,静静的听着虫鸣鸟叫,感受着风吹花香,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远方有人拖着一个不小不小的行李箱走来,后面还跟着好几十个人的团队,极为隆重盛大。
再走近些,安怡欣看到的是一张极为美艳的脸,却冷漠疏离得宛如艺术品一般的,她的前队友——乐音。
安怡欣脑中刚刚才散下去的浑浊和热意,猛地又直冲脑门中心,不知为何她本能性地转头,她和预料的一样,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翟澜。
翟澜望着她,却又好像是看着与她处于一条线的乐音。
安怡欣对此努力的回了一个笑容。
图长安此刻从翟澜身后匆匆走了出来,看样子是知道乐音要来,所以来接的人。
安怡欣见他就瞪,图长安也不生气,到了安怡欣身旁,用下巴点了点乐音就小声嘀咕道:“哎!来了,这个你认识吧,就你以前的那个团的,这次投资方钦点的,听说人气很好。”
图长安完全不看安怡欣的脸色说道:“演技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听说你们的cp特别火,我听说啊,人家就喜欢你这一款的,虽然是个beta,但是走出情伤最重要找到下一段恋情,对吧。我看这小姑娘就挺好的,投资方提后,我就在想咱们老马不吃回头草,要不和这个姑娘在一起试试,你说咋……样?”
图长安的“样”字还没说出口,直接被安怡欣回猛瞪的给咽了回去,瞪完后也不去看离的越发近了的乐音,只盯着门边的翟澜就不放。
她想这家伙要是敢所有心思都飘到乐音的身上她就完了!却不想脚步声会在她身旁停下,乐音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怡欣,好久不见呀。”
安怡欣整个人直接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