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意味深长看了祁晏一眼,直把他给看得心里发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师姐这般盯着我作何,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收了笑容,她摆摆手“没有,没有,明儿再说。”
说罢,她云淡风轻的走出青凰洞,祁晏还在那兀自愣愣思考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见祁晏没跟上,她回身叫道:“走啊,呆愣着干嘛!”
两人并肩走着,走了一会儿,她又说:“对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有正事要办。”
都回去后,鄢苏去了万尘殿寻鄢将离,没看见他人,她又去了枫林阁,果然在那里找着了他。
院中满树洁白梨花下,他一人坐在树下石桌上,合着沉醉晚风,朗月清辉,桌上正中放了一坛子什么,她记得书里写他在而立之年就嗜酒如命,千杯不醉,应当是酒无疑了。
平日里隔着老远,她的笑声准是人还未至声就已至了,然而此刻她不忍立即就打破这难得的宁静,看着面前那个正值壮年、威严无比的老君山山主,她觉得虽在万人之巅,他其实很孤独。
轻轻走去,尽量发出极小的声音,她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的给他捏捏肩,掌下的肩膊宽厚有力,象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会一直护佑着她。
他知道是鄢苏来了,一般这个时候,能知道他在这里的也就只有他宝贝女儿了。
鄢将离的手搭上来,握住她纤细的手,安慰似的捏捏,十分开心道:“还是苏苏会心疼爹,事情都处理好了。”他嗓音不像平常温和,带了颤意,鼻音浓厚,似乎刚才很是难过。
“嗯,没有什么波折,我没有受什么伤,真的。不信你看?”像是怕他不相信,又站了起来,张开了双手,转了个圈,好打消他的顾虑,睁着无辜的双眼,询问似问他。
“好好好,爹爹知道你大了,也懂事了。”
她有心想让他高兴些,却见他始终神色淡淡,她重新坐下来,抱起了桌上的酒坛,放在鼻子下边嗅嗅,偷吃美味食物的小耗子似的,她问:“这什么酒啊!怎么有一股梅香味啊,我能喝不。”
他拿起一个小盏,往盏里到了些许清酒,月光下,琥珀的洒色晶莹剔透,他笑着看她,“这是青梅酒,你娘的最爱,你也及笄了,喝吧,这酒不醉人,你要是喜欢,枫林阁酒窖自取就是。”
她娘,对了,鄢将离是有一个结发妻子来着,只是在鄢将离刚坐上山主之位那年,就离奇暴毙而亡,尸骨无存,也就只是在枫林阁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就在后院那株开的最盛,枝叶最是繁茂的海棠花树下。
鄢将离又自拿起酒盏,往里盛的满满的,兀自说着话,“春末夏初,在青梅季节,取新鲜青翠色硬实的梅子,洗净后用清水加盐浸没过浸泡半个时辰。去果蒂,晾干水份,密封坛内,时间越久,风味更加独特,你知道吗?你面前这一坛,我足足酿了两年,却还是没有你娘做的好。我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你娘说的来,却始终不得其中妙法。”
鄢苏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他这样子明显是思念亡妻了。她抬起酒盏,放到嘴边,闻到浓郁的梅香,鼻端又飘进阵阵酒香,梅酒盛出,清澈的酒色令人心情畅快。
她对酒是个囫囵的人,咕嘟嘟一口下肚,只记得淡淡果香混着酒香,一齐滑过她的舌苔,酒的味道没品尝出太多,光记得那刺激味蕾的感觉了,脑子也异常清醒。
她眯了眯眼,咂巴咂巴嘴,吞咽了口水,才感觉这馥郁的青梅味,终是在口腔里边蔓延开来,拉了拉鄢将离放在一旁紧握的手,她扒开他的掌心,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她柔柔地说:“爹爹,只要我们日子过得快乐,娘在天上看到也会开心的。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热爱生活,替他们过好这百味人生,才不算是辜负了他们是吧。”
“是啊,老君山发展的越来越好,你也改变了很多,你娘要是看见了,她也一定会高兴的。自上次你中毒醒来后,你真的懂事聪慧许多,说出的话不似从前,行事也会三思,有时也叫我恍惚,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为了适应你的节奏,我也有在努力改变,可有时我也真怕像上次一样,上天差点就从我手中带走了你,爹爹没有别的念想,只有你和这老君山了。”
鄢苏听得一愣,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确实表现了很多与早前的鄢苏不同来。
她壮着胆子问:“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鄢将离抬起他那略带薄茧的手来,揉了揉他的发,笑道:“当然,这一点永生永世不变。”
书中鄢苏的娘只在老君山名簿记了寥寥几笔:第四任山主之妻白氏,永元二年逝,享年二十七岁。
她死在一个凄清冷寂的谷雨,恰好是今日,也难怪鄢将离会在这里饮酒惆怅。
酒精好像会发酵,人的感官被放大,平时不会说的话,在这个时候,似乎也容易倾吐出口了。
这一个夜晚,鄢将离和他说了很多很多,先是说他和她娘的相遇,是不打不相识,他是怎么看上的她娘,“你娘是真美啊,你生来就有一点好,遗传了她的美貌,旁的,她的足智多谋,秀外慧中,你是一点没遗传到,明明一个女孩儿,生下来就好动,长大些更离谱,上房揭瓦,恶作剧不停,调皮得不行。”
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鄢苏有没有回应,他就这样一直诉说着“你那时候是真皮啊,你闯祸了,你娘一说要打你,你就跑到我身后,抱着我的小腿,像个腿部挂件似的不下来了,小花脸混着鼻涕泪水,最后全抹在我裤腿上,脏的不像样,嘴里还委屈巴巴,说‘娘,你不爱我了,呜呜呜呜。’混账小屁孩一个,你打的那些小子都没哭,你到有意思,先哭上了。”
他看着鄢苏的目光,深沉而悠远,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又说他是如何费九牛二虎之力获得她娘的青睐,名门世家的白姑娘追求者甚多,最后却被他这个楞头小子给追到了手,那些求而不得的年轻人纷纷说‘这白氏美则美矣,尚算贤惠,只是这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差,看上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出生不详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