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昂也不客气,一撩衣摆坦然落座。
景云奕盯着他的脸若有揣度。
“将军要跟本王说什么?”景云奕笑笑,问道。
颜子昂看了一眼四周,似有顾忌。
“这里没有外人,将军但说无妨。”景云奕从容的端起茶杯,轻轻拨了拨茶中漂着的碧叶,斜着视线打量他。
颜子昂顿了顿,也如他一般端起了茶,冲着景云奕示意了一下,仰头轻啜一口。
“好茶,殿下好雅,果然名不虚传。”
景云奕放下茶杯,笑道,“哪里若是论雅,华朝哪个比得上将军?”
“卑职是附庸风雅,殿下才是高山流水。只是,卑职想殿下已然觅得闲逸雅致之真谛,当是早已看破一切,既已看破,又何必回首耽溺?”
景云奕皱了皱眉。
“将军这话,本王听得糊涂。你指本王在耽溺什么?”
“是卑职托大无状了。但卑职想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各中真相如何已成定论,便是重现将其刨开,又能如何?逝者已逝,活着的总要活下去,何必因这旧事再度犯险呢?”
景云奕心头一震,明白自己所担忧的到底还是成真了。
看来颜子昂并非无缘无故登门,他是在拿话敲打他,警告他。
让他不要再去追查当年惠妃冤案。
只是不晓得他所抱持的动机是什么?
又是在替谁主张。
景云奕脸沉了下去,“将军这话说的的确无状。本王做事自有本王的道理,倒也轮不到将军来教本王如何做人。”
“卑职不敢。”颜子昂淡淡致歉,“殿下做什么,想什么,自然轮不到卑职插手,但,苏姑娘她是无辜的。殿下出身宫闱,当比任何人都晓得其中凶险,既如此,又怎能眼睁睁对苏姑娘加以利用呢。”
“你是再指责本王利用莲儿?”景云奕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再如同刚才那般清风明月,反而似盛夏暑焦,灼人心胆。
饶是颜子昂做好了准备前来,见他这样也不免心中一虚。
“殿下,卑职只是想求殿下放过她,她何其无辜,若是因为这事而有些什么,殿下又何忍呢?”
颜子昂情真意切的替苏莲衣着想,这让景云奕既感惊讶,又感嫉妒,或许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愤怒。
他凭什么?
凭什么她觉得比自己更加高尚?
凭什么他觉得他才真是替苏莲衣着想?
凭什么他就认为自己对苏莲衣只有利用,没有真情。
一时间,景云奕愤怒异常,抓起茶杯就要往地上砸去,手举在半空,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他嘶然冷笑,“颜子昂,你以为你是谁?你既没有资格教训本王,也没有立场替她求情。你今日本就不该来这一趟。”
“殿下……”颜子昂知道激怒了他,但还不打算放弃。他想,他必须替苏莲衣求得一个平安。
“送客。”景云奕起身愤愤甩袖离去。
颜子昂起身追了两步,景云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内院中。
他挑了挑眉,知道此路不通,便想着只能去见苏莲衣,劝她不要继续犯傻。
世上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加珍贵的呢?
奕王有理由去以卵击石,她又何必参与其中呢。
颜子昂头也不回的出了奕王府,随后便赶去皇宫。
此时,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为三日后离王的大婚做准备。
这次婚典也是波折颇多,有人已经开始揣测,这是今年国运不济,否则也不会难得的一桩喜事,偏生遇到无数麻烦。
为了打消外面的流言蜚语,皇上便下令,这次婚典要大办,倒是要天下百姓瞧瞧,他的国运哪里不济。
苏莲衣此次被召回宫,便是要着手准备婚典上所用的绣品。
按说,这些东西早在几个月前已经准备停当。
但因为圣上要扩大排场,有些庆典所用绣品便显得不够档次了。
宫中司绣女官都被召急起来,忙这桩事,饶是如此还是觉得时间太短,任务又难。
一时怨言纷纷。
苏莲衣与她们相比,倒显得从容许多。
这些女官见苏莲衣闷声不语便开干,仿佛已经很有主意,倒显得她们没头苍蝇一般,因此都有些嫉妒不爽。
更加之苏莲衣入宫不到一年,便已经被拨去太极宫效命,那可是她们这群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美差,是以这些人早有对她暗中不服者。
但苏莲衣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听说本出身武将世家,这些女官并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她。
不过暗中的小动作却是不断。
就比如苏莲衣打算用各色金线绣个龙凤呈祥的图案,她们便偷偷将其中一色金线藏起来。
“找不到合适的金线,看她如何配色?”
“如果她用相近的颜色替代怎么办?”
“她敢那样做,便是自砸招牌。别看这宫里的主子们不动针线,哪个不是生了一双法眼,对付事的活,一眼便能看穿,到那时,她可就真是栽大跟头了。”
一众女官抵着头不怀好意的笑着。
苏莲衣一见送来的丝线短了一个色号,便已经明白是她们搞鬼。
这事若是换在以往,她肯定要好好收拾她们一顿,但经过了一顿宫廷生活后,她也理解了这些女子变成这样的根由。
谁不想早点出人头地。
谁又不害怕,明明熬够了年限,熬够了资历,终于见到亮时,前方突然空降了一个占了缺的。
而此刻,她不就是那挡了别人晋升之路的空降者。
叹了一声,苏莲衣忍住了心头的不悦,看着那短了色号的金线,想了想,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正准备着手展开自己这冒险的计划,突然见绿痕找了过来。
绿痕是来告诉她婉儿已经平安回到奕王府的事的,可见到她时,面上却浮起一丝奇怪的忧郁。
“苏姑娘,清波的事是不是真的?”
“你……知道了?”苏莲衣不知该怎么面对绿痕。
她知道绿痕和清波都是自小服侍在景云奕身边,并一同长大的,情感上也该如姐妹般深。只是突然间知道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原来竟是别人的细作,想来她也该很难过吧。
虽然苏莲衣情感上同情绿痕,但相应的她对绿痕也不敢尽然全信了。
清波都能藏着另一幅面孔,那绿痕就敢保证表里如一吗?
想是察觉到了苏莲衣的顾虑,绿痕面上浮出苦笑,“因为清波的事,姑娘大概也不信我了吧?”
苏莲衣没说话。
绿痕又笑了笑,“不管姑娘信不信我,我知道自己是忠心为着殿下,便是。”她语意带着凄凉,又是凄然一笑,随后告知了苏莲衣,婉儿已经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