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杖……
许暄妍眼前一晃,只觉一片鲜血铺面泼来,恐惧之下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现代电视剧里经常有告御状的桥段。
通常是击鼓鸣冤和拦驾喊冤。
后者通常找有实权的官员,需要机会等待,但雀水营的事能做主的只有皇帝,自然就走不通了。
实际上,古代的告御状和现代的上方(三声)完全不一样。要告御状,民告官先得仗五十,这才能递状子,若是赢了,判徙二千里;若是输了,轻则仗责,重则丧命。
所谓击鼓鸣冤,指的便是‘登闻鼓’,一旦敲响便是代表要告御状。
不同的朝代规定不同,兴国好一些,虽说越级告状,但不至于把状子打回省里审理。一旦有人告御状,先要受五十仗,再行审理,若是越级的核实后还会处理当地长官。
她单听告御状三个字,只以为是许汝带着人上殿当面陈冤,不曾想……当真是告御状。
少年郎抱着枪,跪的笔直,抬头直视着她。
仗五十啊……
许暄妍的目光落到他带着血迹的衣裳和铠甲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不忍。
多疼啊。
“陛下,这便是雀水营主将杨清若之子杨晏!”
许汝满头大汗,衣裳湿透,在一旁跪了下来,玉冠崩落,青丝逶迤地下。
“好端端的,皇兄跪什么?来人,赐座。”
许汝抬手止住“禀陛下,臣愿为杨晏作保,他所说句句属实,若有一句不实,臣愿同罪。”
“杨将军为国捐躯,臣在京城享尽荣华,如今不过是陪着跪一跪又算什么?”
顾右相心惊胆战之余不由冷笑。
不就是个武夫兵痞子,大皇子倒是会做戏。
“好啊。”
女帝毫不在乎,顾右相心头暗喜,心说这就是给脸不要脸。
下一刻,女帝走下高位,到了杨晏面前,俯身蹲了下来。
“为国流过血的人跪着,吃喝玩乐的人站着,这不合适。”
她扬声道“给杨公子和大殿下看座!”
“陛下,这不合礼数!”
刑部尚书心上一
惊,跳了出来“自古敲了登闻鼓告御状的,便是有幸在帝王面前陈情,也没有坐着的规矩。”
“是啊。”
她从地下捡了封奏折,在掌心中拍了拍“这世上也没有保家卫国的人跪着,背后冷嘲热讽的人站着,孙宝清是哪个?拖下去仗责八十!”
“陛下!”
刑部尚书失声叫了出来“宝…孙宝清今日并未来上朝啊,陛下又是为何要罚她!更何况是仗责八十!”
她膝下八个儿子,并无女儿。姐妹五个,这一代就得了孙宝清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奈何给宠的不争气,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谋了个职位,又明里暗里帮他得了政绩,才升到了五品啊!
“你是在教朕做事?”
女帝阴沉的目光投了过去。
“臣、只是要个公道!”
“公道?”
许暄妍招招手,萧细雨就悄无声息过来,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密折来,被她一把砸到了刑部尚书的脸上。
“孙大人要公道,不如把这份奏折当着大家的面念一念。”
她抬起下颌,轻蔑的望过来。
刑部尚书卡壳了“陛下说的是!这便是公道!该罚!该罚!”
“妄议皇室,对朕不敬,八十丈便宜他了。”
女帝骄矜的笑着看过来“朕可是看在孙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才从轻处理啊。”
“是、是。”
刑部尚书两股战战,她便笑道“孙大人既然是孙宝清嫡亲的姨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让孙大人带路和凤卫一起去行刑吧。”
“陛下?!”
刑部尚书一惊,面露哀求“臣家中,只有这么一个……”
“你的意思是,你孙家的独苗要比朕还金贵吗?”
孙大人“……”
“臣这就去!!”
独苗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前途重要!刑部尚书痛心的带着几个行刑的凤卫出了金銮殿。
许暄妍盯着椅子搬来,还让人给加了柔软的垫子,搭在椅背上环视一周“众卿家还有人有异议么?”
一片鸦雀无声。
她就站在中央,对这一身血污却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郎温和道“你
要陈冤,有什么冤,尽管说。”
少年一双上挑的秀目晶亮,像是小狐狸。
许暄妍看着这双眼一个恍惚。
……我年少时候,最爱最爱的那个人,他也是这样的眼睛。
哪怕她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见过他,只是隔着一层玻璃,但是她最艰难的时候,是靠着这个人的影响从泥沼中爬出来的。
她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他的影视了,但是今天在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记忆突然翻了出来。
她当年……也是这样年纪。
“……不管是真是假,雀水营为兴国流过血,你们是北郡的英雄。”
她不自觉的带入了自己的世界,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们从来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你放心!只要人还活着,国家养你们一辈子!”
她恨不得拍着桌子保证!
尤其是眼前这位,不仅是烈士遗孤,还是曾经参与战争的,搁现代怕不是要给个二等功,别说是中考高考给加分了,这都国家得给养老送终的人!
杨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兴国朝廷上虽然没有明面上重文轻武,但大多看不起武夫。苦活累活都是武官去干,享福富贵都是文官。
他这一次来京城,是孤注一掷,不想让雀水营死的不明不白。
“是、陛下!”
他说着就要站起,血迹汗液粘着衣裳,一动面上就有了痛色。
许暄妍紧张的都站起来了“坐下!坐下!”
她吼道,见人都看着,火力全开“都眼睛瞎了?!不知道去照顾着杨公子!来人传太医!”
兵部尚书闻言,面容和缓了下来。
只要这位陛下不是如以前那样,死命的压榨武官就是大幸。
看起来人却是超乎他意料的好了。
她袖子一挽,笑着迎上去,将杨晏又按了下去“陛下仁慈,最是体谅我们这些士兵的苦,让你坐,你就坐。”
她得意道“可和那些王八羔子不一样。”
许暄妍“……”
武人说话就是直接,她轻咳两声没搭理。
“谢陛下!”杨晏抱着枪,他定了定神“杨柳城破,是我杨家没有守住,本没
有脸上京来见陛下,可是……”
他眨去目中水光。
咽下喉中哽咽“但雀水营、雀水营,确实另有隐情!”
他深吸一口气“陛下,雀水营本就驻扎在杨柳城附近,分内外两营,我杨家世代镇守北郡,绝不敢有任何不轨之心!”
“我们自小生在这长在这,谁会想害自己的家啊!!”
“戎野擅游战,族中不论男女皆是能弯弓射箭的好手,更有快马来去如风……但杨柳城外也有高墙,城内除了雀水营的内营,还有兵器,要只是突然袭击,是绝对攻不下来的!”
他眼睛红了起来“戎野就算是半夜攻城,也要爬高墙,万箭齐发之下哪有那么容易!是有人在城中的十六口水井里下了毒!!这才让他摸进门来!”
“我姐姐正当新婚,攻城前六天才摆了酒席,流水宴开了三天,用的全是这井水!前三天看着好好地,第四天我姐姐就说身上不舒服,家里的大夫恰好在外给百姓诊治,我们就以为是姐姐新婚不注意……”
“后来我出去看路边的乞丐倒在旁边,怀疑是出了时疫,我去查,就发现水井里的水味不对了!”
“要是没有内奸,戎野怎么能这么顺利就攻进来!”
“哼,就算是有内奸,那也是北郡郡守管理不力,是你们杨家!无能,昏庸,世代在这住着,连个内奸都抓不出反叫人卖了,可笑。”
户部尚书冷笑一声。
杨晏抱紧了枪,缓缓站了起来。
“这就是我要告状的缘由了!这位大人,不如你猜猜这内奸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知道!”
户部尚书拂袖“难不成还是我放进去的!”
他握着枪上前一步。
“刑部尚书孙恬苓孙大人可在?你手下的商队在二月二卖了一车子‘破烂罐子’出去,里头是白花花的盐块。”
许暄妍的目光转了过去,扑了个空。
“细雨。”
她沉声道“记下,查。”
“谢陛下。”
见她发话,杨晏恭敬的一礼“户部员外郎可有一位姓沈的?家中富豪啊,竟连铜铁都交易了过去,戎野从前抢来的金银珠
宝没少给吧!”
“还有定州江家,西垂蒋家……你们送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他环顾四周“我杨柳城是怎么破的,雀水营又是怎么没的,你们心里清清楚楚!那商队里究竟走的是破烂物件还是粮草铜铁,你们心里清楚!!”
“还有户部的粮草与兵器,你们吞了几成,我都记得分毫不差。”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咬牙切齿道“里面有五成的陈粮三成的碎石子,丢给耗子都不吃!还有哪些兵器——”
他环顾四周“——都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你放屁!!”
户部尚书第一个跳了出来“杨氏无能丢了杨柳城,就来攀扯我们!你一张嘴就是我们通敌卖国悄悄卖了给戎野??简直是放屁!”
杨晏一把抽出怀里的账册往地下一跪“陛下!我有证据!这五年来所有户部批下来的粮草与兵器马匹都有记录!我还有这三年来往戎野走商的所有商队贩卖的记录!”
“你他妈胡说八道!”
这下顾右相忍不住了“就、就一本账册,你说是就是,你胡乱写几个名就能诬陷朝廷命官脱罪!陛下!这杨晏居心不良,定然是戎野派来的奸细,刻意挑拨我们君臣啊!”
“我没有!!”
杨晏握紧了账册“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打从他说水井被下毒开始,许暄妍就处在一种恍然大悟的状态,这下就坐不住了。
“这些账册每一笔账都是有据可查的,陛下若是不信,我可以一笔笔的给您查出来!”
杨晏吼道“我有证据!我有!”
谢左相旁观许久,才道“杨公子所言,不似作假。”
刚说完,礼部尚书就跳了出来“即便你所说的是真的,那你又怎么证明,你手里这份是真的?你能够确定一笔都没记错吗?”
她摇头晃脑道“便是我等,常年累月的经手,也免不了有几笔错账,你记得若是有一点出入岂不是冤枉了我大兴的贤臣……”
“我能!!”
杨晏猛然抬头“我若是记错了一笔,不必等诸位处置,立时撞死在这柱子上!”
“那你如何证明?”
礼部尚书脱口而出。
许暄妍心里一跳,立刻发火“你们一帮子大女人在这欺负个孩子算怎么回事!都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底下天使也有有结节的,还不好好休息!还熬夜!
敲打你们!都去睡1!
以后不是晚上九点更就是十二点更,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