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钱。”
楼梯间拐角,烁烁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微胖的中年男人朝一旁挺拔的少年伸出手。
容砚面无表情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钞递给他。
容荃嘿嘿笑了两声,啐了口唾沫,两眼放光地数了数钞票。
五百块。
够他搓六七次麻将,喝八/九次酒了。
“以后有这种好事可还要记得你老子我啊。”
容荃抬手拍了拍容砚的肩膀,眼尾堆起的褶皱里藏了深深的精明,嘴里的话也不着调:“我儿子现在可真是出息了,一张脸就能勾得那些个小女生神魂颠倒的,要老子说,儿子,选姓叶的那家,他们家有钱,你使点儿手段,这女人呐,没了身子就是破鞋一只,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拿了钱就赶紧滚!”
容砚下颌线紧绷,面色冷得凝霜。
“我呸!”等走远了,容荃才低啐一口,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狗东西,要不是老子给你生得这好模样,谁知道你啊!好心当成驴肝肺,狗杂种!”
宋启承出办公室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心里气得不行。
这都是什么事!从家长到老师,没一个拎得清的人。
一个像泼妇一样只知道骂,一个跟搅屎棍一样乱掺和,老师也是,势利眼,只知道一味偏颇。
“爸,你没事吧?”
宋清瑶什么时候也没见宋启承动过这么大的气,一时有些忐忑。
“怎么受欺负了也不知道跟爸爸说?”
宋启承余怒未消,语调微重,带了点儿责问的意味。
宋清瑶垂头瘪着嘴,低声咕哝道:“我知道错了,你别再凶我了。”
说着,她还小幅度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里盈着光,一副可怜兮兮求原谅的姿态。
宋启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一口气,“对不起,爸爸不该凶你。”
眉眼间的阴翳在一瞬间消散,宋清瑶弯起唇角,像只狡猾得逞的小狐狸,她抚上宋启承的眉心,哄小孩儿似的,“别气了,经常生气会长皱纹的,我可不想我英俊帅气的老爸变得皱巴巴的。”
“你啊。”宋启承佯怒瞪了她一眼,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宠溺,“成日里没大没小的。”
心里那点儿不忿被宋清瑶的胡闹冲散了不少,宋启承无声笑了下,牵住她的手,极为自然地说:“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干嘛?
宋清瑶一时跟不上宋启承的转变。
“这学校这么欺负人,我们肯定不能再待了,你放心,爸爸会给你挑个好学校的。”
“可我不想转学。”
宋清瑶抽回手,目光认真。
叶芸萱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怎么能让容砚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瑶瑶,听话。”
宋启承再度去拉她的手。
宋清瑶迅速后退一小步,“爸,你答应过妈妈尊重我的意愿和选择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我不想转学。”
声音越来越弱,话说到最后,连宋清瑶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宋启承表情滞了两秒,又垂下眼。
是了,宋清瑶长大了,也有了自己喜欢和想要守护的人,这脾气,真是和她妈妈一样倔。
在宋家,母亲桑娉几乎是禁忌一样的存在,宋清瑶刚才提到了她,伤了宋启承的心,自觉气势短了几分。
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却听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嘴边安慰的话又被迫咽下。
那边寥寥说了几句,宋启承收了手机。
宋清瑶抿唇立在原地,下意识地扣着食指关节,宋启承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算了,不想转就不转吧,但是瑶瑶,以后受了欺负可不能自己一个人扛。”
宋清瑶惊喜抬眼,用力点了点头。
“爸爸现在还有事……”
“我知道,你忙自己的事就好,我有分寸的。”
一直站在楼梯口的容砚,在宋启承路过的时候微微侧脸,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呼。
“容砚,你怎么在这儿?”
容砚回神,宋清瑶站在高他几步台阶的地方,晨后的阳光倾泻,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暖色,微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晃动间,那双印了他面容的眼睛熠熠生辉。
——
容砚被学校处以留校察看的处罚,叶芸萱和宋清瑶也得了个警告处分,胡向辉让他们每个人交一份一千字的检讨。
宋清瑶对这个处罚结果非常不满意,可这是学校的决定,她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深秋时节,灿黄色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晃悠悠地飘落,人行街道路面覆了薄薄的一层金光。
宋清瑶脚下踢着小石子,歪歪扭扭地走着路,心里惦记着检讨书的事。
十几米远的后面,容砚单挎着双肩包,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隔着中间来往的人,容砚看到,宋清瑶停在了一个烤红薯的摊位前,她低头翻了几下书包,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又拉上书包拉链继续往前走,低垂着脑袋,情绪不高的样子。
容砚捻了捻指腹,在她刚在停下的摊位前驻足。
“小伙子,要不要来个烤红薯?很香的。”
卖红薯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满头银发,面容和蔼,笑的时候眼角堆起了皱纹。
“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个女孩说了什么?”
容砚指了指宋清瑶离开的背影。
老婆婆朝他指的方向觑了眼,福至心灵地笑了声,“她忘记带钱了。”
容砚翻了张零钱递过去,“来一个。”
老婆婆挑了个最大的,用旧报纸包着递给他。
宋清瑶漫无目的地溜溜达达,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容砚家的超市门口。
红色铁皮勾勒的“百顺超市”四个字亮着光,宋清瑶突然想到了今天上午在楼梯口撞见容砚的场景。
她问他问题,他却不理她。
不知道是不是在为留校察看的事不开心。
愣神间,超市门帘掀起,里面走出一个熟悉的人,是成昊。
成昊看到宋清瑶,也是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问她:“你是……过来找容砚的?”
宋清瑶抿唇点了点头,“容砚回来了吗?”
“正好。”成昊把超市钥匙塞进她手里,“我现在有点事,你帮忙看下店,容砚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宋清瑶还没反应过来,成昊就火急火燎地跑远了。
“宋清瑶。”
钥匙都还没捂热,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宋清瑶回头,容砚静立在离她十多米远的后面。
“容砚。”
宋清瑶小跑到他面前,白嫩的掌心托着钥匙,“刚才成昊有急事,这是他给我的。”
容砚接过钥匙,把捂了一路的烤红薯递到她面前,“成昊让我帮忙带的,既然他不在,你……”
“谢谢。”头顶的路灯骤然亮起,她唇角的梨涡染了光,宋清瑶笑着接过烤红薯,小心撕开外面的包装纸,灿黄色的薯肉氲着丝丝热雾,“我可喜欢吃他家的烤红薯了,以前每次路过都要买一……”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宋清瑶抿了抿唇,面色微讪,故作镇定地咬了一口东西。
容砚则是眸光沉沉地盯着她。
那条路也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容砚每天都走,可卖红薯的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可她却说“以前每次路过”,还有医院那次,他很确定他不认识她,可她却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容砚垂眸凝着这样一个宋清瑶,她很怪,身上藏满了秘密。
“宋清瑶。”容砚俯身跟她视线平齐,“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近距离凝视下,她紧张地长睫微颤,眼尾下弯,腮帮子一鼓一瘪,机械又缓慢地吞咽着。
气氛一时僵滞。
“容、容砚,你吓到我了。”
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惊的猫儿。
容砚拉了一下喉结,呼吸间萦绕着淡淡的果香,像是香橙的味道,两个人距离极近,近到他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气温陡然升高,容砚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气息微乱,心跳也一点点地加速,在所有事情失去控制前,容砚猛然直身,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眸光微闪。
衣袖被人轻扯了下,容砚低眸正对上宋清瑶的眼睛。
“容砚,你给我时间,这些事情我以后会慢慢解释给你听的,只是……你别生气,也别突然不理我。”
她的声音轻柔,像猫儿呜咽一样,讨巧又惹人怜惜。
灯影绰绰,昏暗滋生晦暗,这一刻,容砚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至极的念头,想把她藏起来,夜夜笙歌。
这晚,容砚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梦。
梦里,少女抵着他的肩膀,娇滴滴地唤他的名字,声声柔媚,梦里,热汗顺着下颌滚落,浑身寸寸骨血揉着火,燃到沸腾爆炸,梦里,喘息交错,心跳共频,他轻柔地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容砚惊醒的时候,卧室里一片漆黑,逼仄的空间里回荡着他极不规律的喘息。
被褥下是一片湿热,容砚屈腿半坐在床上,手臂搭膝,长指捻着眉心,不动声色地稳了稳起伏不定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