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五。
济南府城中一处僻静的院落,凌秀正躺在主房的床上与周公下棋。
“砰！”
两股内力相撞爆发出的气息让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一把抓起枕边的长剑，再一眨眼，人便已从床上不见。
凌秀救霍天青那晚,把人带去了城中的客栈。凌秀深夜敲门，手里拎着的尸体一样的霍天青，险些把守夜的小二吓出个好歹来。
三日后,霍天青醒了，追杀的人又来了一波。她把人打退后，带着重伤未愈的霍天青一路向南。凌秀中途换了好几辆马车,还绕了路。费了好这功夫才从河间府来了济南。到了这里,她没有选择酒楼客栈，而是寻了牙行租了一间小院儿。凌秀在这儿过了半个多月平静日子，霍天青的伤势才刚好上一半，又来人了。
来到院子里，凌秀发现这回来得只有一人。那人穿了一身蓝紫色锦袍,外头披了见醒目的大红披风，正在与霍天青对掌。
这身张扬的打扮倒不像是杀手。凌秀皱皱眉,觉着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凌秀往外走了两步，换个角度看清了那人的脸。月光下，那四天眉毛格外醒目。
“咳咳咳！”霍天青重重咳嗽几声,像是体力不支。若是未曾重伤，他未必会是如此。但天性高傲的他不允许就这般落败。
他面色一凝,忽视身上的伤势，强行运气。
“停手！”
武者内力比拼，看似平和，实则是非常高深的对战。并且危险系数不比利器相攻低。稍有差池，便会重伤肺腑。
凌秀可不想这人外伤还没养好又填内伤。
她反向握剑,左掌化刀，朝着两人手掌对接处由下而上挑开。
两人只觉着一股浑厚的内力如滔天骇浪一般席卷而来，自身发出去的内力都被这股力量打散。大海波涛汹涌，亦可容纳百川。这股力量虽强势了些，却没有让他们的内力遭到反噬。
陆小凤和霍天青一人后退一步，前者一边调息内力，一边看他的小朋友竖着眉毛，凶巴巴地朝另一人道：“你怎么出来了？”
“是伤养好了还是怎的？还没好利索竟然就跟人动手，还拼内力？”
“你要是嫌自己命长，直接跟我说。我怎么把你从死人堆里拎出来的，就怎么把你扔回去！”
头回拔剑救人的公主殿□□验感极差！但人已经救了，她还能咋办？
霍天青：“……”
他的唇角绷了绷，低着头老实听着救命恩人的训斥。
见凌秀吼完一通，火气发了不少，他才道：“我见他潜入院子，试图翻窗进你的房间，这才……”
凌秀怒气一滞，再次觉着这人死心眼。他是不拿自己当回事，还是把她的剑当摆设？
虽然公主殿下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四，但她的一身武力已站在绝大多数江湖人之上。
心里默念这人是个病号，凌秀深吸口气，语气平缓下来：“是误会。”
“他是我朋友。”
“没错。”陆小凤摸摸胡子，站到凌秀身旁：“我本来也是要言明的，可这位兄台没给我机会。”
闻言，凌秀瞪了陆小凤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是！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翻窗户？那就也不能怪人家把你当贼人打。”
陆小凤一摊手，做无辜状。
虽然不知道陆小凤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但眼前更要做得是撵这死心眼的病号回去睡觉。
“你先回去休息。”她对霍天青道。
霍天青看看陆小凤，又观凌秀对其自然随意的态度，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最后，他只是听命行礼，恭敬道：“……是，小姐。”
“小姐？”陆小凤眉毛动了动，好奇地瞅了眼霍天青。
望着霍天青走进厢房，陆小凤“你这是……？”
才半月不见，怎么他的小朋友身边就多了位跟班？
观那人内力不俗，一身傲气，并不像宫里头行令禁止的侍卫。反倒像个江湖人。
“别提了！”
公主殿下抹了把脸，十分郁闷地给陆小凤讲清了前因后果。
说完，她忍不住吐槽：“你们江湖人都怎么回事？”
“救命之恩非得以身相报。我怎么说都不听，简直死心眼！”
“那说明这位兄台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啊。”
说不定，还很高傲。高傲得让他认为自己的救命之恩，只能以此报答。
见凌秀郁闷，陆小凤笑笑，开解她：“你初入江湖，多了为么一位忠诚的守卫是好事。”
“行走江湖，未必都是打打杀杀。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为你处理一些琐事，会轻松得多。”
“嗯……”凌秀想起了她那个爹送自己的江南别院。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好像却是需要一位管家。
“行吧。”她叹了口气，算是想通了。这霍天青愿意跟就跟着。等他自觉报完恩情了，要走，她也不会拦着。
打定了主意，凌秀这才有余心关注陆小凤。
“你怎么就来了？”她问。
陆小凤哼了一声，佯怒道：“公主殿下忽悠完人跑得可是真快，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寻着你。”
一听陆小凤下了自己的马甲，凌秀讪讪一笑：“这不是情况紧急嘛！谁知道你那朋友会和我皇兄有交情。我才出宫，可不想被抓回去。”
才刚出宫一天，让人从大牢里给自己逮回去。她都无言面对自己京城的小伙伴儿。要是让追命那家伙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
“再者，我都不是说了我叫凌秀了嘛？”
“是啊！”陆小凤怨念地瞅她。谁会去想自己巧遇的小姑娘会是大庆公主？他根本没往那处寻思。为此，受了朱停好一顿嘲笑。
“因为你，我可是让朋友看了笑话。”陆小凤说，“但本大侠重情重义，不像某人。我可是没把你要去江南的事透露出去。”
“够义气！”凌秀踮起脚拍拍陆小凤的肩膀，“哪天请你吃饭！”
“别哪天了，就现在吧。”陆小凤绷起脸，寻出一副要账的神态：“不仅吃饭，还得有酒。”
“当然，当然。”凌秀赔笑答应。一顿酒菜就能赔罪，她交的这个朋友确实不拘小节，很好说话。
“可是，这个时辰了，还有迎客的酒肆吗？”凌秀抬头看了看天色。冬日天黑得早，但看月亮爬上的位置，少说也得酉时了。
陆小凤看了凌秀一眼，故作为难她：“你若诚心赔罪，自然会寻到一处。”
“为了过来找你，我今天的晚饭还没吃。”会心一击。
凌秀：“……”
“行行行！”
凌秀点点头，带着人出去了。
冬日的月仿佛一直都是冷白色的，像是圆形的冰块一样镶在黑幕中。倾泄下来的银色月辉，好似也凝着霜，让人瞧着更觉冷了。
凌秀最不喜欢冬天，那会让她想到一些不好的事。以前体内的寒毒，仿佛也又回来了。
陆小凤见状，解下背后的披风，扔了过去。凌秀从头到脚被他的披风罩住。
“我不冷。”她说。
陆小凤：“我知道。”
但他看她这样，自己都冷。
凌秀：“……”
无奈，凌秀把对自己来说过长的披风裹了又裹。
“怎么没见我的马？”
“托了人运去了江南。”陆小凤道，“左右你是要去江南的。索性我直接把马送过去，先让我朋友帮忙照看着。”
“放心，我朋友的性子最是温柔不过，对草木动物比我这个朋友还有爱心。等你到了江南，直接去他那里取便是。”
“嗯。”凌秀点点头，“麻烦你了。”
“你这是那里的话。”陆小凤笑笑：“要谢，就谢我那个朋友吧。运马的商队，也是他家的。”
听上去陆小凤的这个朋友家境不错，也不想是江湖人。凌秀想了想，准备去牵马的时候备份薄礼。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巷，缓缓推出了个小车。车主是一位老妇人，鸡皮鹤发，声音粗哑：“糖炒栗子——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香甜的味道飘了过来，凌秀嗅了嗅，有些意动。
“大娘，来份栗子。”
“好。”
老妇人带着手套，从锅里给她盛了一份，用纸包着递出去。
凌秀接过，扒开个栗子尝了尝。
软糯的口感十分香甜，味道上佳。
“还不错。”她点点头。
“我尝尝。”陆小凤伸手故意抢了她刚扒开的栗子，咬了一口，得意道：“确实不错。”
凌秀觉着他太幼稚，不跟他一般见识。付钱的时候见这老奶奶挺大的年纪了，天寒地冻地卖栗子也不容易。于是，她掏出块大点的碎银，好心道：“大娘，你的栗子我全要了。”
老大娘没接银子，混浊的眼一定不定地看着凌秀，在这么个夜晚里，有些恐怖。
“你没事？”
“嗯？”她这突兀的话让凌秀一愣。
【啊啊啊啊！】潜水的小系统突然尖叫出声：【秀儿！你吃的栗子有毒！！！】
凌秀：“？！？！”
她有火莲护体，百毒不侵。但吃了栗子的可不止她一个。
凌秀面色一变，猛然去看陆小凤。后者已是身子一僵，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艹！”
公主殿下爆了句粗口，提剑对上那老婆子。
“解药！”
“我熊姥姥的栗子，没有解药。”老婆子阴测测一笑，十分歹毒。
凌秀才不信她。既然如此，那她就自己取。
老婆子眼里闪过刀锋一般的寒光，哪里还有半分混浊。她从锅底的暗格抽出两把剑。两把系着鲜红彩缎的短剑。
她的速度很快。剑光一闪，她的两把短剑便接住了凌秀的剑。剑上传来的力道让她微微一顿，她不再强碰，后退些许。再出剑，剑身已带上了残影。她的剑太快，分不清哪道才是真身。
“跟我比剑快？”凌秀冷冷一笑。她虚步一晃，剑身一横，闪电般出手。
“锵！”
两两相碰后，“哗啦！”金属撞地。
老婆子握着双断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她竟然碎了自己的剑？！
剑都碎了，老婆子不再恋战。她深深地看一眼凌秀和她手里的金色长剑，施展轻功一瞬间跑得老远，脚上一双红鞋在月下格外醒目。凌秀本欲去追，却听系统急切提醒：【秀儿！陆小凤快死啦！】
无法，凌秀只好放过那歹毒心肠的老婆子，拿出颗解毒丸塞进陆小凤嘴里。做完这一切后，她还怕药力不够。转眼想了想，她一剑划破手心，鲜红的液体流淌进陆小凤嘴里。
当初，火莲的药力彻底化开后，她不仅多了一身内力，某种意义上还成了药人。
她的血，能解百毒。
换个方式说，火莲的药力十分霸道，什么毒都能吞噬。越是致命的毒吞噬得越快。
“醒了？”凌秀松了口气，把人扶起。
“你说，我们是不是八字反冲？”
他们俩，头回照面就一齐进了大牢。第二次更是随手买了个栗子都有剧毒。
系统：【……】
祂有点儿为陆小凤委屈。
陆小凤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我看是你克我才对！”
“切！”公主殿下自知理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半晌，两人慢悠悠地走出一段路。
见又回了小院儿的巷子，陆小凤道：“怎么回来了？说好了要去喝酒。”
“就你这样，还喝酒？！”凌秀怒瞪，“喝粥还差不多！”
说完，她就把人扔进了客房。
一刻钟后。陆大侠窝在床上，舀着碗里的粥食不知味。
“我是中毒又不是生病！好歹加点肉沫吧？”他晚饭还没吃呢。
秀儿抹了抹脸上的灰，横他一眼。自从她和霍天青到了济南府，一直是在外头买口吃的。后来霍天青伤势好转，便每日出门采买，自觉负责两人的三餐。现下，厨房除了又把米之外，什么都没有。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陆小凤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嘴里送了口粥。嚼了嚼后，他五官都皱了起来：“怎么有股糊味儿？”
多年来从未进过厨房的公主殿下见自己的作品被嫌弃，心底的那点子愧疚也没了。她赤着耳根，恼羞成怒：“你吃不吃？不吃睡觉！”
陆小凤：“……吃”
——卑微如我。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凤：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