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珍笑起来。
他不想笑的,但他实在忍不住。
他看着方芝那个毛毛躁躁的模样，觉得心下舒畅又愉悦。
“这还用我告诉你吗？”周海珍摊摊手掌，“这不是你们年轻孩子最擅长的东西吗？”
“我不擅长。”方芝坐下,周海珍笑得她有些恼，于是眉头轻轻蹙着,“我没有经验,我不想失败。”
周海珍问她：“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说都计划好了吗？”
“计划不好用。”方芝捏住了沙发的一点布料,用力搓了搓，“计划赶不及我心里的变化。”
周海珍道：“那现在你又制定新的计划。”
方芝顿住,陷入混乱的思考。
好一会儿，她理清了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被冲击的思路：“主要是，真的不能失败。在告白之前，我一定要确定她是可以接受我的。不然到时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她之前说过，如果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有所动作。如果对方没有动作,也就基本宣告暗恋失败了。
“我觉得陈念现在还没有这个动作,她对我,这方面，最大的程度就是开个玩笑。我……”
方芝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我想要用肢体接触来判定的时候,她会躲。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性取向，因为她也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跟我说过她对谁有好感。”
“嗯。”周海珍轻轻应声，“你觉得她躲的原因是什么？”
“很多啊。”方芝说到这个,感觉丧气像海浪一样不断拍打着她的胸口，“什么都有可能啊，比如，她真的只把我当朋友，当姐妹。她对我没有那个感觉。她没法接受和女生在一起。或者……她害怕的那个属于方知著的宿命，是不是又交叉到了我的身上。”
方芝愣了愣，喃喃道：“她会不会和那个方知著，本来就是恋人的关系……”
周海珍：“这么多的问题，还要追吗？不考虑换个人吗？像你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恋爱对象都有可能。”
方芝看向他：“就找她，也有可能吗？”
周海珍笑笑：“理论上来说，有。”
方芝：“那请周医生用自己的经验帮我把这个可能性扩大。”
周海珍低头，笑着叹了口气：“哎，你呀。”
话题还是回归到了方芝最初的问题，她实在是太聪明，大部分刻意的引导对她根本没有用。周海珍第一次见她就明白。
她也是很有主见的孩子，有自己的行事方式，轻易不会被他人推翻或者打破。最重要的是，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是快乐的。
所以她并不需要周海珍给她精神指导，她需要的是可以保守秘密的朋友，在迷茫混乱，又不能与他人道的时候，讨论讨论，整理思路。
相比之下，周海珍的专业知识在陈念那里更有用。
陈念在学校那两年，情绪常常处于极度压抑和极度恐慌的状态，周海珍破除两人之间的交流壁垒，用了些时间。获取陈念的信任，用了些时间。
幸运的是，陈念是他的学生，并且对心理学很有兴趣，所以进行深入一点的交流，倒是没有花费太大的精力。
他们成立了心理互助小组，组里有别的老师，有各年级的学生。
每个周四晚上，他们都会挑一个舒适的地点，围坐在一起，交流心里的想法。
陈念交到了很好的朋友，精神状态也渐渐好转。方芝回国的时候，周海珍曾担心过会不会有反复，但就他目前看到的来说，一切都在往前走，往好的方向走。
方芝在提起陈念的时候，越发地有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状态。而陈念，周海珍知道，她会被这样的情绪感染，体会到那些本该属于她的，青春的果实。
“就站在楼下？”方芝瞪大了眼，盯着周海珍，“楼下有别的人吗？这不会让师母感觉到尴尬吗？”
“那个时候没办法，”周海珍推了推眼镜，“没有手机，没法叫她出来。在楼下喊名字又不太好，就……弹琴了。”
方芝：“没想到周老师还懂音乐。”
“我那就是随便扒拉两下，跟你们专业的不能比。那个时候男生都学弹吉他，我就也没落下。”
“嗯，好。”方芝点点头，“我会弹吉他。”
周海珍笑了：“就硬学吗？”
方芝微微扬起下巴，眼里光芒明媚：“先都记在脑袋里。然后呢，您继续说。”
周海珍被她催着，把自己追媳妇时的那点恋爱史，几乎扒了个干干净净。
方芝临走时，笑着同他道：“周老师我认识个制琴的师傅，手艺很好，改天和我一起过去，给你定制一把吉他。”
周海珍：“你总贿赂我。”
方芝：“这是感谢。”
陈念这一上午过得有些心神晃悠，临到中午，她给方芝发了条消息：【起床了吗？】
方芝很快回过来：
【早都起啦。】
【下午有排练，得早点过去，中午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
【加油工作啊。】
啊。
陈念看着手机，有些想不起来，上午工作了什么。
【你也加油啊。】
她在键盘上轻轻敲字，问的就傻，回得也傻，仿佛个无趣的呆子。
但哪怕这样的话，方芝又都回复了她：【嗯咯。】
还配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陈念盯着表情包上的歪头猫猫，乐了好一会儿。
并且午饭去餐厅的时候，因为菜单套餐起了个“猫猫食”的名字，而全然不顾套餐内容，立马就下了单。
猫猫食，里面有鱼有鸡，但就是量少得可怜。
食物上了桌，陈念有些哭笑不得。
手机响了一声，是方芝发来的消息。
陈念有些惊讶，因为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只握着筷子漂亮的手，方芝问她：【午饭吃的什么？】
陈念赶紧拍了自己的“猫猫食”，给她回了过去，并且问她：【怎么了？组里定的饭吃腻了吗？你跟导演说，我这里还有好几家，不行咱就换。】
方芝：【没。】
【跟剧组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想看看你吃的什么。】
陈念愣住，方芝的消息又跳了出来，还是一张照片，照片里还是那只漂亮的手，只是筷子的方向变了，变得朝向她。
【夹走你的秋刀鱼。】方芝道。
完全的闲聊。
已经有很久，她俩各自忙碌，不会在社交软件上，做这些无用的聊天。
陈念因为工作忙，手机上的通讯更是能精简就精简，和爸妈打电话都是在固定的时间，不管是同事还是朋友，手机一响，那都必定是有事发生。
真的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仿佛一朝回到了中学时期，那个时候，手机多稀奇啊。她们赚了钱，才给对方买了手机，发消息都是用短信，一条一毛钱，分开两天，就把话费花到了负值。
陈念盯着手机，看那白嫩嫩的手，可以想象得到方芝拍这照片时，笑着的样子。
她便也笑起来，将鱼拆了一部分，吃掉之后，拍了张照片回过去：【啊，你这吃得也太多了吧，给我留一点啊。】
方芝拍自己的饭菜：【行咯，给你我的咯，想吃什么自己夹。】
陈念：【茄子。】
方芝的茄子少了一大口，筷子又支棱到了镜头前：【轮我了。】
幼稚得要命。
浪费时间得要命。
明明可以开视频，干脆陪着对方边聊边吃饭，但这种幼稚的形式一旦开始，就是要做到最后。
图片有图片的魅力，文字有文字的感觉。两人多年培养的默契，让每一条信息都变得极其有趣，陈念看一眼手机，吃一口饭，笑得腮帮子疼。
饭吃完了，方芝拍了张排练室的照片，给陈念发过来：【要开始了，有个细节，导演要抠。】
陈念没忍住多问了两句：【哪里啊？你们演得那么完美了还要抠。】
方芝这次回过来的是语音，带着点走路的晃荡气息，紧赶慢赶地拿道具，却还要和陈念解释清楚。
解释完了，落下最后一句：“我先去了，我们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报了时间。
报了时间的意思就是，两个小时后我就有空了。
我有空了，你可以继续同我玩那幼稚的图片游戏。
陈念盯着手机，好一会儿之后，退出聊天界面查看了下自己今天下午的工作表。
她给已经忙起来的方芝回到：【我下午没什么重要的事，看看报表就结束了。】
好的，我们随时都可以玩那幼稚的图片游戏。
两人说到做到，没有误解。
两个小时后，方芝发了张自己的脚：【鞋子跳舞都快磨破了。】
三个小时后，方芝发了自己的脚走在马路牙子上：【天气越来越热了。】
四个小时后，那脚踏上了熟悉的地砖：【呼，终于到家了。】
终于到家了，到陈念家了。
陈念光顾着和她聊天，根本没注意到这信息的关联性，如今这么一溜串地拉上去，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头埋到了胳膊上，傻乎乎地笑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看了眼时间，嘴角上扬着回复：【我今天准点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