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到的时候,离演出开始只有十几分钟了。
观众已经入场了大半，小小的剧场里，黑压压地都是脑袋。
陈念给方芝发了条【我到了】,方芝没回复，这会儿,应该也没空管手机了。
倒也挺好,陈念望望四下的观众,再看看安静的空荡荡的舞台，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欣慰和期待。
方芝给她留的票在三排中间，最好的位置。
陈念像所有的普通观众一样，找到自己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进去坐下，然后静静地等待。
有人小小声地给她打暗号，biubiu的，跟只老鼠似的。
陈念回头，看到了戴着帽子口罩,抱着花的林天意。
林天意在她后两排,但横向位置拉得很大,离得实在是有些远。
陈念眉头抬了抬，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乱动，好好看剧。
林天意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晃了晃手里的花。
那花很好看，黑红配色，很符合老剧场的氛围。
陈念心里咯噔一下，她把买花这事给忘了。
今天实在是太忙太忙了,陈念从早上醒来就开始赶工作，跑了这边跑那边，跟人谈事耽搁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忙得差不多了，马不停蹄地往剧场赶。这个时间刚好是晚高峰，北市的交通堵得要命。
她生怕赶不上演出，心里只想着快点快点，助理都没带，于是，人到是到了，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还真是来看剧的。
陈念深吸一口气，给林天意指了指手机。
林天意赶忙掏出了手机，陈念给他发消息：【花给我。】
言简意赅，特别有小陈总的气势。
林天意看着那三个字，脸一下子就红起来，他喜欢陈念这霸道的样子，一点都不扭捏，特别地很。
他赶忙站起身，伸长了胳膊，拜托观众传递一下花。
那束漂亮的玫瑰过了几个人的手，终于递到了陈念手里。
陈念笑起来，冲林天意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又给他发消息：【谢谢啊，空了请你吃饭。】
林天意攥着手机，乐得合不拢嘴。
很快，铃声再度响起。
陈念收好花，放在脚边。铃响三遍，大幕拉开。
观众席暗了下来，只有舞台，亮着另外一个世界。
方芝饰演的女主最初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工，衣衫破烂，生活拮据，愁眉苦脸。
她有悲惨的身世，但这身世在她的周遭算不上稀奇，每个人都如此，每个女人都如此。
后来，她意外被一位绅士所救，绅士是理想主义的革命者。女主追随在他身边，看了更广阔的世界，也看清了这个更广阔的世界。
她加入革命的队伍，即使做着最简单、最危险的活，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那是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将是新的。
剧分上下两场，中场休息有十分钟的时间。
《gloryland》选的是国内目前最好的制作团队和演员，在厚重的油彩和戏服之下，每一位演员都变成了剧中人，他们在舞台上笑，在舞台上哭，摔倒又爬起，每一处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可以通过这极近的距离，传递给现场的观众。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但这并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
休息前的最后一幕，女主凭借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一对濒临死亡的母子，她笑着歌唱，歌声里回忆起自己夭折的孩子，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太直观，太冲击，歌声因为气息的起伏不是最标准的音调，却也因为这不完美完整地诠释了角色的心情。
陈念被定在了座位上，她从这角色里几乎感受不到方芝的气息。她沉浸在故事里，久久无法动弹。
同她一样的观众有很多，起身走动，都沉默而小心。
剧场里弥漫着悲伤肃穆的氛围，陈念闭上了眼，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突然想起很遥远且渺小的记忆，像是进了废旧的屋子，打开被尘封的柜子。
方知著曾带她看过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制作不算好，故事也不算好，但方知著看得很开心。
在走出剧场的夜晚，她在月光下脚步轻盈地晃动裙摆，跟陈念说起自己第一次演电视剧的事。
演了个小配角，导演好凶，凶了主角好多次，她便跟着演了许多次。
大家都很累，都很害怕，但她低着脑袋，心里其实很高兴。
她想，再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她就能多演一次。
中场休息过后，演出继续。
后半场剧情急转直下，所有向上的一切都被压抑住，被打断，被送向灭亡。
启蒙女主的绅士被杀，身边的伙伴背叛了队伍，女主曾经救下的母亲，在一场围剿中，为了保护女主，身陷火海。
她把刻有孩子名字的项链塞进女主手中，女主重新有了孩子，但她的希望，却全被掐灭了。
故事的结局，是在小团体的覆灭中，达成了大集体的胜利。
女主还是一名女工，只是衣服是干净的了，工作时间是固定的了。她有时间可以教孩子读书，她的薪资，可以负担起她的生活，还可以让她在闲暇的假期，穿上喜欢的裙子，去参加年轻人的舞会。
在曾经战斗过的这片土地，在一直战斗着的这片土地。
大幕落下，场下观众疯狂鼓掌。
口哨声和呼喊声响彻整个剧场，陈念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林天意口罩也不戴了，帽子被他拿在手上疯狂挥舞，神情激烈，眼含热泪。
陈念笑起来，她再望向台上，演员们一一谢幕，掌声经久不衰。
最后谢幕的自然是全剧的主角，方芝跳着轻快的舞步到了台前，站在那咫尺可触的灯光之下，笑着向大家优雅地鞠躬。
掌声和尖叫声推至了高潮。
方芝的视线突然精准地落到了陈念身上，嘴角的弧度上扬，眉头轻挑，非得让她给她一个回应。
陈念想起她手边的花，赶紧拿起来，冲她指了指。
方芝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顿。
陈念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四下的人都跟疯了一样地在呼喊，陈念被这氛围感染，总觉得自己也该干点疯狂的事。
她站起身，方芝的眼睛亮了亮。
她把那花束举起，摆了个抛物的姿势，方芝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极其灿烂，并且朝她张开了双臂。
周围都是口哨声，还夹杂着大家欢乐的笑声。
陈念有些脸热，却还是不负众望地将花抛了过去。
漂亮的玫瑰花，在空中转了个跟头，精准地落在了方芝的怀里。
方芝举起花，笑着喊了句：“我爱你们！”
“我也爱你！！！”台下无数人回应。
场子太热，演员们谢幕了三遍，才终于离场。
陈念跟着大家往外走，有不少人已经发现了林天意，纷纷举起了手机对着他拍照。
林天意愣着一张脸，有些尴尬无措，手里的帽子也不知道还该不该戴上。
好在有助理跟在他身边，助理是陈念亲自挑的，虽然看着大剌剌，但其实非常有经验，非常好用。
他把帽子扣在了林天意脑袋上，隔开了企图围住他的人，拽着他往外走。
陈念想起网上那些关于她和林天意的流言，果断地选了另外一条路。
到了后台，演员们正在卸妆。
陈念一路恭喜过去，到了方芝面前，不用多说，只偏了偏脑袋。
方芝起身，将她拥进怀里。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顺理成章。
方芝抱了她很久，久到陈念感受到了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明了，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芝芝。”陈念叫她，手轻轻地搭在她腰间，又觉得这是不太合适的位置。
“嗯。”方芝在她耳边回应。
“你好厉害哦。”陈念由衷地夸奖。
“嗯。”方芝还是简单的回应。
“真的超厉害，超过了我想象的厉害。”陈念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下来，像黏糊糊的糯米，“我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为了这样的舞台和演出，扔了什么都不可惜。”
“我没有扔掉你。”方芝突然道。
她结束了这个拥抱，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陈念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没有想要扔掉你。”
陈念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方芝：“你只知道一点点。”
陈念：“那别的……”
林天意的声音炸在了两人身后：“哇！演出真的太棒了！！！人好多啊！我好不容易才又挤回来了！！！”
方芝：“……”
陈念：“……”
林天意：“芝芝你待会要不要从b口出去啊，那里好多粉丝啊，都等着你们呢。”
方芝转身，继续卸自己身上的东西：“不了，没必要。”
林天意：“有你以前的粉丝呢，我看到了，拿着你的海报。专门过来看你演出的。”
方芝：“演出结束就结束了，票价只买舞台上。”
宠粉狂魔林天意：“哇！你好狠的心！”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有林天意在的地方，陈念都不用怎么动嘴。
林天意开始长篇大论地夸奖这部剧有多好，大家演得有多好，说到激动处，又有要哭的架势。
陈念把他挡住了，问他：“今晚的航班又红眼给命了？”
林天意：“嗯，明白要回剧组嘛。”
陈念：“本来没这一趟，所以来回的差旅费不报销啊。”
林天意：“！！！！！”
林天意抓住了陈念的胳膊，疯狂摇晃：“我为了谁啊！你怎么能这样呢！难道芝芝的首演我能不来吗！我……”
助理在旁边默默接了句：“温老师收拾好了。”
林天意：“啊……”
助理：“等你两分钟了。”
林天意：“啊啊啊……”
他疯狂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十分尴尬，十分不好意思：“那个，陈总，我，我约了温学长吃饭……”
陈念看过去，笑着和温正楠打了个招呼，转头过来，凶神恶煞：“哦，有了老同学就没我们的时间了是吗！”
林天意：“不是不是，是之前说好的，我本来想着我们可以一起，或者我赶完这边赶那边，但今天情况特殊……”
陈念：“所以只能放弃我们了咯？”
林天意脸都红了，他在陈念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哎，你别这样，我们下次。你不要忘了说请我吃饭的啊。”
陈念可不想这事暴露，推了他一把：“滚蛋滚蛋滚蛋。”
方芝看向两人：“什么吃饭？”
陈念没给林天意开口的机会，将他赶走了。
林天意都走到温正楠面前了，心下不爽，又回头指着陈念道：“哪有观众往台上扔花的，芝芝又不是……”
陈念脸冷了下来。
林天意：“……”
林天意：“嘿嘿，再见，再见。”
终于出了化装间。
四下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方芝卸完了脸上最后一点油彩，收拾干净了，这才起身，背起了自己的包，轻飘飘地问陈念：“怎么回事啊，今晚和林天意。”
“嗨……”陈念低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早晚都得败露，还是自己坦白了比较好，“就……今天过来得太急，我，忘了买，花了……”
方芝眉头上挑，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你扔给我的花，是天意的？”
陈念抠手指：“嗯，他准备送你的。”
方芝回头瞄了眼桌子上放着的真正的林天意送给她的花，坦然纵容了这场误会。
“下次不要忘了。”她抬手敲了敲陈念的脑门，嘴角的弧度无法控制地疯狂上扬。
“嗯嗯嗯。”陈念用力点头。
方芝带着她往外走，走廊有窗户，窗外有开到荼蘼的海棠。
一阵风吹过，花瓣在灯光下纷纷下落，方芝突然停住了步子，任由陈念轻轻地撞到了她身上。
“别下次了。”方芝道，“这次就给我补了吧。”
陈念愣了愣，立马应道：“好！”
她加紧一步，到了和方芝并排的位置，伸着脑袋问她：“你喜欢什么花啊？我们这就去买。”
方芝对上她的视线，眼睛弯弯，眼里就有最漂亮的花。
她眨眨眼：“我要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