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芝回抱住了陈念。
手机里不断有消息跳出来,但她没看。
陈念的身体很热，挨着她颊边的耳朵却有些凉。
方芝靠近她,蹭了蹭，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暖热她。
助理端端往后缩了缩，侧了身子，装作玩手机。
方芝垂下目光，手搭在陈念背上，轻轻地抚着。
一下又一下，直到陈念的呼吸顺畅了许多,这才回答她：“好,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端端猛地看了过来，瞪圆了眼睛,指着手机,给方芝用力比划。
方芝明白她的意思,晚宴上浅姐给她下了不少任务，该做的交际，该摆的拍，还是要到位的。
她还在上学,本来出席这种活动的时候就少，那每一次都应该物尽其用。
可是现在,陈念需要她。
陈念鲜少对她有这么明确的请求，鲜少这么不顾及她的工作,任性地提出要求。
方芝怎么可能不顺着她，方芝甚至觉得，哪怕待会有个大奖等着她领，她还是会选择满足陈念。
于是她无视了端端的手舞足蹈，在陈念背上轻轻拍了拍：“走,起身。”
陈念松开了她，揉了揉眼睛，往后一步看着她。
表情有点呆，有点委屈，更多的是急切。
方芝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脸，这才返身去了更衣间，把身上的礼服脱下，换了常服。
端端：“知著你……”
方芝对她笑了笑：“端姐，今天早点回家吧，这会跑快点还能不错过你追的剧。”
端端：“我，就……”
陈念开口了，她道：“浅姐那边我会跟她交代。”
端端：“诶，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成，那……那你们走，剩下的事我来搞。”
“辛苦了。”陈念勾了勾唇角。
“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端端把方芝的包递给了她，“头发拆了扎一下，口罩帽子都戴上，不然又要被拍到说交男朋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事当时闹了个沸沸扬扬，最后在公众面前几乎以一个笑话的结果收场。但在陈念和方芝这里，后劲却绵延了许久。
陈念至今记得很清楚，方芝在酒吧里笑着同她说“妹妹”的时候，夸张的绿色眼影反射出来的光。
“不会的。”陈念接了句，避过了方芝望过来的目光，低头把自己的马尾拆了下来，随便拿了个棒球帽扣上。
她头发现在留长了许多，披下来的时候都快到腰上了，身上衣服虽然穿得休闲，但如今的身材比以前曲线明显多了，再怎么着都不会被人误认成男的。
两人一番收拾，终于牵着手出了休息室。
顺着与热闹相反的方向，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无人问津的后门，到了大马路上。
北市干冷的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在耳边呼呼作响。
“你想去哪里？”方芝问。
“其实我有些……不知道。”陈念道，“我只是不想待在这里。”
只要不待在这里，不让你接触到万事那些恶心的人和事，去哪里都可以。
“那……”方芝犹豫了下，“有个地方，我一直蛮想去的。”
“嗯？”陈念转头看她。
“太空餐厅。”方芝笑着道，“挺有意思的，我也饿了，顺便去吃点东西。”
“好。”把方芝喂饱的事陈念一直非常赞同。
两人拦了车，往餐厅而去。
车上方芝的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次，她掏出来按了按，又装回了包里。
陈念问她：“谁的消息？回一下吧。”
“群消息。”方芝道，“忘了关提示音了。”
“嗯。”陈念再没在意。
到达餐厅的时候，时间已经挺晚了。
好在太空餐厅本来就做的是晚间生意，当太阳落山，所有的一切都要用灯光点缀，店里深蓝色的弧形穹顶，让整个餐厅都变成了茫茫的宇宙。
方芝约了安静的包厢，两人待在一个小小的宇宙里，吃了一顿舒适的晚饭。
谁都没提工作的事，没提没拿到的奖项，和没参加的晚宴。
吃饱喝足了，整个身体都懒下来。方芝靠在宇航员座椅里，偏头冲陈念温柔地笑。
“其实这里还有好玩的。”方芝道。
“嗯？”陈念轻轻哼出一声。
“宇宙模拟厅。”方芝道，“我们可以坐飞船看星星，还可以从飞船上飘出来，漫步太空。”
“怎么飘？”陈念有些好奇，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成熟的vr技术。
“不知道呀，”方芝道，“试试才知道。可能是吊威亚之类的吧。”
陈念乐了：“你拍戏还没吊够吗？”
方芝：“没和你一起吊过啊。”
挺有道理，一件事一个人干得再多，两个人一起也是种新鲜。
“成。”陈念站起身，“陪你玩玩。”
“好诶。”方芝轻轻跳起来，到了陈念跟前，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宇宙模拟厅里这会没别人，两人穿上宇航服，坐上飞船，四下灯光一黑，飞船滑进了无边黑暗的宇宙里。
没了可视，陈念有点心慌。
她去攥方芝的手，两人的手套太厚，握在一起非常没有实感。
还好，这并不是什么真的宇航服，手套是单独的，可以拆卸。
陈念低头摸索，很快给自己摘了手套，又把方芝的手腾出一只。
握紧了，十指交缠，才觉得踏实了许多。
方芝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你这么胆小啊。”
陈念如实回答：“胆小的时候是真胆小，胆大的时候也是真胆大。”
方芝轻轻地笑，随着她的笑声，四下里开始有了光亮，星辰，星体，尘埃和银河。
在这光亮里，陈念也终于清晰地看见了方芝的脸。
方芝的脸，方知著的脸，她笑起来的模样最好看，像清泉，像蜜糖，像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感觉。
飞船慢悠悠地行进，时空变换。
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个大大的黑洞，方芝捏了捏陈念的指尖：“最刺激的地方来了。”
“嗯？”陈念看着她。
方芝：“飞船到黑洞跟前，我们就要出舱，被吸进去。”
陈念：“吸进去？”
方芝眼睛闪闪发亮：“其实是跳下去，我室友来过，说跟蹦极一样，特别刺激。”
跳下去。
跳下去。
这三个字炸得陈念脑袋发晕，心跳也无法控制地，越跳越快。
跳下去，方芝要跳下去。
陈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悲戚，她捏紧了方芝的手，努力侧过身子盯着她：“不，不要跳。”
方芝愣了愣：“就只是游戏，不高，很安全的，我们身上会绑着绳子……”
“不，不……”陈念用力摇头，“不要跳，不能跳。”
“你很害怕吗？”方芝问。
“对，害怕。”陈念回答得很坚定。
“你害怕自己跳还是害怕我跳？”
陈念咬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飞船离黑洞越来越近，那小小的一个无底的洞口，也越张越大。
方芝紧盯着陈念，观察着她的神情：“如果是你自己玩，敢玩吗？”
陈念眨了眨眼，眼睛里开始有晶莹的液体。
方芝：“我不跳，现在就退回去，但我想知道黑洞里到底有什么，你可以替我去看看吗？”
“可以。”陈念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回答道。
方芝停止了问话，她的心被狠狠揪成了一团。
在晦暗的环境里，只有陈念的眼睛像明镜一般，注视着她，用尽所有奔波的情绪，注视着她。
这让她又一次想起她们的初识，在那个天色阴暗的孤儿院里，以斑驳的白灰墙为背景，一个小姑娘，就是这样，干净又热烈地望着她。
然后为她流出无尽的眼泪。
方芝不想再看见那么多的眼泪，哪怕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抬起手，轻轻地盖在了陈念的眼睛上：“不跳，我们都不跳。”
两人在黑洞前止步，方芝按了停止键，牵着陈念下了飞船。
灯光大亮，这里不过是一大片空着的场地，置景和屏幕，如今看来，分外地假。
方芝再没有在外面多留，她就近去了家酒店，两人洗漱过后，陈念蜷着身体，方芝抱着她，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切如常。
两人都有课要上，在酒店门口挥手告别，匆匆钻进了出租车。
车子行驶出去半条街，方芝让司机调转了方向。
八点十五分，陈念坐进了教室里，开始上课。方芝带着周海珍喜欢的咖啡，去到了他家。
两人在周医生的工作室里坐下，周海珍道了谢，尝了口咖啡：“味道不错。”
方芝不再控制自己的表情，一切都耷拉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和周海珍交流得多了，她开始变得开门见山。
“我带她去了餐厅，她不敢跳，确切地来说，是不敢让我跳。”
“万事娱乐的人找我演一部制作顶尖的剧，她当场拒绝了。后来那个经理给我发了很多信息，开了很多诱人的条件。”
“我问他我要做什么，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他的老板y看好我。”
“陈念很在意y，从万事递给我《失落玫瑰》的剧本以后，她一直在打探y的消息。”
“上次万事的内部晚会应该也是为了y去的。”
“陈念最近的情绪波动很频繁，以前只会在某些具体的事情发生之后，现在是提到相关，眼神就开始恍惚。”
“她自己开了娱乐公司，以前虽然开玩笑说过，但我觉得她确定下来要做，是在高考结束后。”
“她跟我们的共同朋友林天意强调过很多次，不让任何万事娱乐的人接近我。”
“万事和y的情况我了解得差不多了，很简单，y想用资源交换，潜规则我。”
“我拒绝了。我当然会拒绝。”
“这种事情算不上稀奇，毕竟我在圈里混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故事都听过。”
“我没有什么理由出卖自己，因为我什么都不缺。”
“陈念也没觉得我会接受这种事情，她大概只是怕事情不由我们控制。”
“但她怕得太严重了。”
“结合她之前的表现，还有这个剧本……”
方芝从包里掏出了《失落玫瑰》的复印件，扔到了周海珍面前。
“我合理推测，她从小怕的就是，我按照这个剧本走了。”
“如果我没有遇到陈念，在孤儿院里长大，被人引导成为儿童软色情写真的模特，遇到方知晓那样只想吸她血的领养父母，那我大概真的会成为这个方瑰。”
“她什么都没有，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舞台上的那点星光，在人前被人追捧的荣耀。”
“她为了这唯一的美好，大概会牺牲很多东西。”
“然后发现根本就不值得，发现一切都是虚妄，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她的人生毫无意义。”
“嘣，”方芝抬眼，看着周海珍，“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