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才匆匆忙忙过了个春,没热上几天,秋风落叶遍地,转眼间地上一夜铺了白。
林家别院自天蒙蒙亮变活过来,早起的丫鬟婆子推门那一刻,都被眼前照亮的白茫茫一片恍了眼
厨房做活的几个笼着袖子吸着脖子互相道:“倒是该备上些冬天里的货了。”
冬天的脚步临近,镇国公府这桩喜事也终于在长达大半年的准备中接近尾声。
大婚的日子定在入冬,是几位高僧核算过的难得的吉日。
成婚的一双青年男女,一个是皇城新贵安将军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圣宠常在一门两侯的镇国公府的养子,其风光体面不必细说。
成礼这一日,大红轿子从城南行至城北,满城鲜红喜庆,围观者啧啧称奇,手里攥满新奇果子并些小钱,都说侯府派得阔气,人人都能沾些喜气。
雪雁将轿帘一角放下,吐着舌头朝红蕊道
“这一大盘子一大盘子装着的撒下去的,都是钱呀,这得花多少。”
红蕊笑着打趣:“又不花你的,瞧瞧把你心疼的,整个一小财迷。”
红蕊笑着看向自家小姐,只见林黛玉白皙精美的面容也带上了三分笑意,原就是极惹人怜爱的美人面,如今越发鲜妍生动起来,看了叫人忍不住高兴。
轿子走到一半,天上飘起雪来,白的雪,红的仪仗,竟然惊人的和谐漂亮。
“下雪了,下雪了。”
“是个好兆头。”
顶着大红盖头紧张得攥了衣角的安家小姐心里头也跟着外头的欢呼声雀跃起来。
她成婚这一日是个吉日,她嫁的是她想嫁的人,这样真好。
林黛玉前日来看她,送她一对玲珑剔透的玉牌,也不知哪位能工巧匠雕刻的,分开看是两只瑞兽,合在一处又成了完美的一尊玉佛,叫人看了只能称奇。
安风将那玉牌拿一个在手中,心里慢慢盘算着,如何将这另一块送给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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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完宴席,林黛玉想借着身体不适先回林府去。
左右她能做的都做了,也算成全了和安风姐妹相待的这些日子。如今安风老老实实呆在别院被繁文缛节诓着,只等新郎去挑帕子,她再留下来也不过同席间其他并不熟识的人应酬一回。
看看席面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们,林黛玉一个恍神,终于认出几个从前一起来镇国公府参加茶会的。
想那一日茶会,还有王家大小姐并刘家小姐来找她不痛快,转眼间王家刘家都已出了这个圈子,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这世道,果然变得比天气还要快些。
面前这些脸孔陌生又熟悉,林黛玉缓缓起身,优雅又熟练地扶住身后的红蕊,一只纤纤玉手已经抚上额头。
红蕊机灵,急急道
“姑娘可是又头疼了,今日本就凉了些,方才又在亭子那儿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您一向身子骨虚。”
说身子骨虚这一句时,红蕊不免有些心虚,看了林黛玉红润的面庞一眼。
原先倒是实打实的身子虚,风一吹便要吹走了一般,汤药未曾断过,这来了京城,也不知道是药王菩萨显灵了还是如何,自家姑娘这身子竟一日日好起来。
几句话的空当,配合默契的主仆二人已经离席而去,红蕊半虚半实地扶着林黛玉上了马车,镇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远远地在身后坐定,脖子上还环着红色绸缎,也算沾一回人间的喜庆。
林黛玉在马车上坐着,心绪随着舒缓的马蹄声飞远,本想着闭目养神休息一阵儿,却不小心陷入了梦境。
她好久没有做过这样长的一段梦,梦里前世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与贾宝玉的年少情谊,元宵时候的热闹聚会,中秋佳节时扔过去的小抄,亲手绣了送出去的荷包,还有满眼刺目的红色,潇湘竹林独自死去的那个夜晚,外头原本也是这样喜庆的场景。
大红的绸缎是他们幸福的见证,也是曾经的林姑娘的索命刀。
红色褪去,老祖宗慈祥的脸在眼前浮现,一如第一次进贾府时候的场面,林黛玉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贾母抬了抬手,笑着叫她
“好孩子,靠近些,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林黛玉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马车依旧缓缓前行,不过这片刻,梦里却像又经历了一生。
梦里前世贾宝玉成婚的场面没能让她心绪有丝毫不快,但最后贾母那含着热泪的一句话,却叫她有些难受。
她大概知道,贾母去世的消息,也就这几日便会传回来了。
消息先传回了贾府,王夫人先是震惊迷茫,转而眼里是藏不住的喜色。
这个老东西,先前离了贾府要回老家,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背后不知道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她,说是她这个媳妇儿不懂孝道,逼走了老夫人。
贾老爷也因着这件事对她甩了好久的脸子,他那个人,最爱惜自己的名声了。
王夫人原先还为难,以后少不了去求这位老祖宗,等人气消了从江南游玩回来,得服低做小一回再将人请回来小心伺候着。
这下子什么也不用做了,人都没了,只消在众人面前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也算全了她所谓的“孝心”,到时候哭得伤心一点,也能找补找补先前的名声。
算盘打到这里,王夫人忽又想起一件妙事来,欢欢喜喜叫了婆子来
“你去叫老太太原先物里的大丫头来我屋里,就说我有话要问。”
人死了,钱财还在,将老太太的若干嫁妆都收在自己手里,岂不是一件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