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替顾明汐包扎了,又嘱咐了小九几句,才告了礼退了出去。
顾明汐在榻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外袍,里头白纱布显眼,他面色比平时还要苍白,精致的眉眼里倒多出几分脆弱亲和之感。
随手将身边的火折子熄了,小九从外间抱了好些东西过来,原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了两三批人慰问,礼物药品堆了不少。
小九问顾明汐要不要出去应酬,顾明汐眼皮子都不抬:”花里胡哨的,懒得应酬。人多口杂,再让我听见些不痛快的,岂不是伤好得更慢。”
照他的意思,是早点将这件事翻过去才好,刚才事情紧急,他来不及思考已经做了最本能的反应,落在外人眼睛里,心里口里不知道怎么说他和林姑娘的关系。
他一个大男子倒是不怕这些口舌,就怕林姑娘听了这些话恼了,绕着他走。他还没来得急摸清林姑娘的心思,没一步一步在她身边占据无法替代的地位,就这样将两人的关系推上风口浪尖,他害怕得很。
顾明汐自嘲,从小到大,他还没怕过什么,这一次,却瞻前顾后思来想去,不敢贸然靠近,不敢求圣上直接指婚,可见人一旦有了格外想要得到的,就难免多担惊受怕几分。
外头又有人通传,这一次是琴风郡主来了。顾明汐抬手,小九心领神会,出门将人拦下来,笑着道
“郡主来得不巧,太医才给侯爷换了药,此时已经睡下了。”
琴风往帐子里看一回,有帘子遮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楚,就见着里间的小炉子上火光点点,正炜着个药罐。
她心里清楚,药还没吃呢,怎么会这么快睡下,不过是不肯见她的推辞罢了,她跺一回脚,斜着眼睛瞪了小九一回,最后还是走了。
小九去愁眉苦脸去回顾明汐:“小郡主怕是把账都记在奴才头上了。”
顾明汐将手里的折子放在塌边儿的小茶几上,“她小孩子心性,记不了几日。”
“其实侯爷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好歹也是打小在一处玩笑的。。。”小九后面几个字在顾明汐的眼神里头咽了回去,他吞了口口水,将头垂下来,是他逾越了。
主子做事,哪里需要他来提点,更无需向他解释。
“给不了的东西,那便从一开始就不要留半分希望出去。”顾明汐冷静矜持地端坐在那里,难得的给出了解释。
他拿了祖母写来的信件仔仔细细地翻看着,上面将山东老宅牵连的事都写了,顾明汐长眉微蹙,骨节分明的手将信抓起来揉做一团,丢了出去。
真真脏了他的手。
“待会儿再有人来看,还是一样打发了便是。”顾明汐展了信纸,拿了只毛笔,沾了墨便要回信。
小九应了声,门口恰又传了通报,似乎又有人来。
小九还没来得及去应酬,门口那个已经照着小九方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来人似乎也没有纠缠,一切都顺利得恰到好处,小九有些赞赏门口小厮的机灵,想着要好好夸赞几句,忽听得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既然是睡下了,的确不便打扰,这里有些伤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全当一片心意罢了。”
软语清丽,糟了,是林姑娘。
顾明汐一愣神的瞬间,手中沾满墨汁的毛笔自然停下,一滴墨水滴下,将白纸染了一道黑晕,也将他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他哪里还顾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干脆利落地将笔一搁,略一整衣衫,故作淡定地对着外头道:“并没睡着,刚好醒了,叫客人进来罢。”
小九看着自家主子这一番快如麻的操作,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他家高岭之花生人勿近顾小侯爷吗?怕不是叫人夺舍换了里子罢。
不过外头的是林姑娘,这一切便也解释得通了,小九出门迎了林黛玉和红蕊二人,比平日里还要殷切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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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不过略坐一坐,留了药便走了,红蕊替她将大氅围好,虽然已经开了春,但这晚上还是凉得很,林黛玉小时候身子弱,要到三春才能真的离了这些东西。
“原先听说小侯爷是个不好相与的,今日见着,不仅人仗义,还是个好说话的。”
红蕊笑着道:“可见啊,传言并不可信。”
林黛玉想了想,衣领子上的绒毛被风一吹,挠得她纤细白皙的脖子有些痒,她回道:“是了,有些事是空穴来风,有些事却又有些端倪,真真假假,还是得自己去分辨。”
她今日去看望顾明汐,他神色早已脱离了马场上的怪异,一如镇国公府初见时候的清冷有礼,这才正常。
言语间也是叫她不必记挂今日马场上的事。
“换做旁的人,我也是要救的。”顾小侯爷说得恳切,若不是马场上眸子里的惊慌偏执令她实在记忆深刻,林黛玉真的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至于她送出去的那盒药膏,是系统里灵草提炼出来的,凡间没有的极品,便是皇宫里的御医,也做不出这样的灵丹妙药来。
她颇费了些功夫制作这药膏,也算报了顾小侯爷仗义相救的恩情。
不管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今日是实打实的帮了自己。
有恩报恩,至于有仇嘛,当然是报仇了。林黛玉眼睛危险地眯了眯,今日分明有人趁乱将她推了出去,大庭广众她不好使仙法,夜深人静可就不一样了。
柔和的月光照在她一张倾国倾尘的精致面庞上,将她一双含了春水一般楚楚动人的眼睛衬得越发明亮。
明亮中,还带了小狐狸一般的狡黠。
“小心些。”红蕊将手里的灯笼提得更高了,林黛玉脚下的草地看得清清楚楚,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身后。
原本说好的看流星雨一事也因为这突然的烟花事故搁置了,安风以为林黛玉受了惊吓,陪到半夜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外头一轮明月安安静静地挂在空中,将整个猎场渡上了一层宁静柔和的光芒,四下寂静,就连远处虫鸟的嘶鸣也听得清清楚楚。
安风躺在帐篷外的草地上看了一回月亮和星星,翻身爬起来,捻了跟狗尾巴草在手上,竟然独自一人跑去牵了马,翻身上马长鞭一甩,往观星台去了。
夜里巡逻的侍卫揉个眼的空当,似乎有黑影闪过,再定神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侍卫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嘴里吐出一句:“真是邪门儿。”
第二日一大早,琴风郡主叫人剃了头发的事传遍了整个猎场,侍卫们围在一处吃早饭的时候也拿这件事取笑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叫人踢了头发,夜里分明是没人进出的,怕不是得罪了鬼神。”
“你说能趁她熟睡剃她头发,岂不是也能做些旁的事,怎么偏偏就做了这么一件,怪得很。”
“我看啊,八成是这郡主自己有隐疾,不是有个什么夜游症么,晚上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红蕊领了早膳回帐篷的时候,也和林黛玉讲起这件事来,林黛玉用了半碗碧梗粥,香糯得很,心里也舒畅,装了一脸惊讶的样子问红蕊
“还有这等奇怪的事。”
红蕊点点头,雪雁在她旁边追问着细节,两人又讲了几句,林黛玉又吃了几块鸡油炸出来的点心,煞有介事的叮嘱红蕊
“那得把咱们这屋子的窗子,关得再严实些才好。”
红蕊严肃地点点头,转身过去关窗子,没看见林黛玉微微扬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