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在内阁做了这几日,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他本来就是文官,最擅长处理这一类事务,每每提出来的言论都听得圣上颇为赞赏,一时之间成了圣上身边新晋的红人。
这一次几位大学士一起开了会,里面资历最老的刘姓大人将林如海留下,说是要给他办一场接风宴,刘大人白眉白须,已经是古稀之龄,身子骨却比一般年轻人还要硬朗,行事说话也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在里头,不自觉多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今日三皇子也会来我府上,林大人赏个脸,就当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就好。”
林如海听了觉得有些不妥当,还是婉言谢绝了,扯上皇子,那便是要站队做事了,身为臣子,他不想参与几党的争权夺利,只想为圣上一个人负责,一旦被标上哪一个党派,行事受限制不说,还有可能违背他忠君的初心,做出些违背良心的事来。
他既不贪钱也不贪权,完全没必要走这一步。
他的这个反应,在刘大人看来却是极其不给面子了,原本刘大人就和王子腾一家比较亲近,王子腾想做大学士走的也是刘大人的门路,如今一个外来的顶了这个职位不说,还成了个不听话的刺头,刘大人心思一横,当即就回去添油加醋地同三皇子说了。
三皇子阴沉着脸道:“既然他不识抬举,也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刘大人在心里将能用的手段都过了一遍,又派人去给王子腾送了信,这一次几人的利益事绑在一起的,最好王子腾能立个大功,顺理成章的接替了林如海的位置。
林如海觉得最近有两件事极为奇怪,第一件是分到手上的折子突然多了许多,令一件便是,镇国公府的小侯爷有事无事总往这边跑。
小侯爷的确是个神仙人物,样貌气质都是头一等,哪怕林如海这样有见识的人初见时也忍不住感叹一回鲜衣怒马少年郎,直看得人赏心悦目。
每一次来了话也不多,传个话送个文件,事情交代得倒也清楚,只是这样的琐事,分明是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
林如海听说过些镇国公府的事,如果说他是圣上身边新晋的红人,那镇国公府便是红得发紫的长青树,顾明汐袭爵的时候不仅没按照惯例降一等,反而还稍微提了一提另给了封号,镇国公的爵位自己留着,将来还能再出一个侯爷,这般荣宠已经是难得,更别提逢年过节,镇国公府的赏赐绝对又是独一份儿。
这份尊贵和信任,和圣上对长姐的深厚情谊分不开,也来自镇国公的忠心和知进退,分明是最显赫的大树,但镇国公府从不参与任何党派,独树一帜,赢得了圣上独一无二的信任。
这一次顾明汐又送了文书来给林如海,林如海终于没忍住劝了他:“这等小事,实在不必小侯爷亲自过来。”
顾明汐嗯了一声,将目光从林如海雅俊的脸上移开,礼貌地转身走了。
印象应该留得够深了,他得了消息,林大人正托人满京城的找适龄青年,其目的,不难猜测。
路上他远远见了王子腾急匆匆的往刘大人那边去了,心里悄悄存了一笔,他冷眼看着这朝种的各种拉帮结派,心里早就有了全局网状图,这两个人凑到一处,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他们不敢给自己找麻烦,却很擅长拉同僚下水。
“十七。”顾明汐偏头,唤来身边的侍卫,一个国字脸的高壮侍卫应声而出,气质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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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上一次亲眼见了薛宝钗的金牌,心里想着薛贾联姻的事,又把庙子里的婆子叫过来问了一回,那婆子收了薛姨妈好大一封谢礼,自然编得尽心尽力,说得王夫人恨不得立即将薛宝钗这个贤内助娶回来。
当日她和那婆子谈得正欢喜,廊下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就跑来了,逮着彩云彩霞两个就喊姐姐救命。
原来那小厮是贾宝玉身边茗烟玩儿得好的,今日贾宝玉闯了祸,被人告上门来,正好贾政在家,逮住就要用家法,茗烟被喝令呆在那里不许通传,好容易才找到个平日里一处玩的替他传了话出来,这会儿功夫,贾老爷怕是已经动上手了。
彩云彩霞两个知道事情严重,急急地进去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里一凉,又叫人去传话给贾老太太,方才这婆子还说贾宝玉最近是要受些罪的,这么快便应了这话,王夫人不由得多信了那婆子几分。
一行人匆匆赶到大厅的时候,贾宝玉已经被他老子打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只有眼泪还止不住的在流,裤子上隐隐约约渗出些血迹来。
王夫人心疼得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又不敢去拦贾政,只哭自己命苦,贾政被她哭得脑瓜子疼,贾老太太也赶来了,见她唯一的这么一根独苗宝贝儿被打成了这个样子,也是老泪纵横。
贾政见了她母亲这番哀恸,再去看贾宝玉,怒气渐渐消下来恢复了几分理智,也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些。
也实在是这孽子行事过于张扬,这一次为了抢一个戏子,被人家告上门来,他不愿意得罪人是一层,恨铁不成钢是另一层,怕这个逆子丢了整个荣国府的面子是第三层。
他们这样的人家最在意的便是颜面,他自己最在意的便是礼数,偏偏自己这个儿子一样也不合他的心意,竟然是个养废了的纨绔,整日里不是姐姐妹妹一处玩儿就是在外面招惹闲人,有几分聪明灵气却绝不用在做学问上。
“你是要将他打死了叫我这个老人家一起去了是不是。”
贾老太太都不敢去看贾宝玉的伤口,只能逮着贾政出气,贾政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又是悔又是恼,终于也不敢下贾老太太的面子。
手忙脚乱了半天,终于将贾宝玉小心翼翼抬回了院子,又叫了大夫来看,一家子跟着着急上火,等到贾宝玉呼吸渐渐均匀了些,明显已经睡沉了,王夫人和老太太才各自回去休息了。
王夫人掀开帘子,彩云早点好了灯,王夫人问她:“庙里的李奶奶送回去了?”
彩云回了:“一早乱起来之前就送回去了。”王夫人点点头,早些送回去就好,免得叫她一个外人看这场闹剧。
王夫人喝了口热茶,哭得红肿的眼睛回过些神采来,今日贾宝玉这场祸事,竟然是在外面和别人争一个年轻戏子引起来的,看来李奶奶说得没错,他是该早些成亲,找个贤内助管在身侧,收一收这个性子要紧。
彩霞在贾宝玉的院子又呆了一会儿,才回来回了王夫人:“烧已经退了,睡上一觉醒来便能好些,袭人在那边照顾着,夫人放宽心休息一会儿吧。”
王夫人点点头,袭人那个丫头她是放心的,她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彩霞已经接过去替她按摩起来,又说道:
“宝姑娘那里得了信,拿了上好的金创药过来,远远看着眼睛也是红红的。”
王夫人睁开眼,这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了,便说:“毕竟相处几年了,宝丫头也不是个冷心的,就叫他们两个年轻人呆上一会儿吧。”
薛宝钗将手里的药交给袭人,袭人收起来,又去和她说话,莺儿看到榻上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也唬了一跳,还以为传话的人说得重了,没想到真的是被打惨了。
“平日里怎么劝也是不肯听,这一次,这一次。。。。。”袭人说着又要抹泪,她待宝玉的心思自然是真的,宝钗忙劝住了她,又是轻柔地安慰。
贾宝玉隐隐约约听了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薛宝钗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再见她眼神里头也有泪光在闪,知道是在为自己担心,难免心里有三分感动,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由自主的问了:
“林妹妹呢,可来过没有。”
一时间袭人和宝钗的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起来,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的面,偏偏要问一个不在这里的人,贾宝玉的这份心思,让两个人都有些失望。
没人回答他,贾宝玉已经自己回了自己:“是了,现在这样晚了,林妹妹肯定在自己家呆着呢,这么晚出来,旁人是要说闲话的。”
这一句将薛宝钗气得不轻,合着你的林妹妹是个知道礼数的大家闺秀,我倒成了个轻狂掉价不怕闲话的了。
贾宝玉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妥当,见薛宝钗一脸受伤,连忙又去安慰她:“宝姐姐自然也是担心我才过来的,可千万别因为我一时嘴笨生了气。别人的闲话怕什么,咱们行得端坐得正,是兄弟姊妹间的真情。”
薛宝钗及时收了神色,又叮嘱了贾宝玉几句便带着莺儿走了。
走远了莺儿才开始小声抱怨:“他全然不将小姐放在心上,咱们为什么还要巴巴地赶上去送药啊。”
薛宝钗叹一口气,她又有什么办法,自从哥哥出了事,她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成婚而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没有做成心上人有什么紧要,她要的东西,从来不是喜欢或者真情。
“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薛宝钗神色冷淡,认真地对莺儿吩咐道。
第二日袭人来了王夫人院子,将贾宝玉好转的消息说了,又说了昨日薛宝钗来看望贾宝玉时候的情景。
“他一睁眼就问林姑娘?”
王夫人皱了眉,手里的佛珠也攥紧了些,问道:“那宝丫头什么反应。”
袭人赞叹道:“宝姑娘是个大度的,接着问了二爷身体,又说了那金创药的用法才走。”
王夫人松了口气,心里越发觉得宝钗稳重,要早些将事情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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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铃上次铰了新衣服被王子腾收拾一顿,在家老老实实呆了两日,又开始闲不住,她娘早上来跟她说,她爹最近忙着做事,她千万不能出去给他惹乱子,她嘴上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她能惹什么乱子,不过多花些钱罢了。
这几日她和安将军家的安风走得近,安将军才从边疆回来,安小姐身份虽然贵重但从小在边关长大,行事多了几分不羁,不大合京城里面大家闺秀的胃口,王可铃抓住机会和这位安小姐交上了朋友,想着日后沾些光。何况安风心思单纯性格洒脱,好相处不说更是个能吃亏的,上一次王可铃随口夸了她的宝刀好看,转眼她就叫人将刀送来了王府。
王可铃哪里爱这些刀剑一类的,不过是看上了刀鞘上镶着的两颗异色宝石,于是直接叫人把宝石拆了下来,打了一对耳环。
距离镇国公府的花会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王可铃特意打听了消息,没听说镇国公府去哪家提亲的消息,看来上一次林家姑娘入了顾老太太的眼,却没被小侯爷看上。
否则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
王可铃爱不释手地赏玩着自己新作的这一对耳环,心里痛快不已,林黛玉抢尽了她的风头又如何,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结果当夜,各家姑娘又收到了镇国公府茶会的帖子。
王可铃从她母亲手上接过这张帖子,压抑不住一脸地兴奋之色,她新作了衣裳首饰这帖子就来了,可不是巧了,这一次她一定要比上一次多下些功夫,将小侯爷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行。
“怎么又有王可琴那个丫头的份儿。”
王可铃见她母亲手里还有一张帖子,又沉了脸,上一次这小蹄子在父亲打自己的时候都不知道过来护着自己,实在可恨得很。
“你嚷嚷这些做什么,镇国公府亲自下的帖子自然是礼数齐全的,怎么会公然做些嫡庶之分,你自己拿出些气度来。”
王可铃被她娘亲训斥了一回,心里有些恼恨,转了转眼珠,又去跟她娘认错:“我知道是我说话唐突了,可我也只在家里这样啊,出了门我自然要顾及脸面的。这帖子便放在我这里,我待会儿给妹妹带过去。”
王子腾夫人总算缓了脸色,忙着去看他大儿子从远处带回来的书信,随手便把两张帖子都交给了王可铃。
等她娘亲一走,王可铃转头就将其中一张放在蜡烛上点燃了,烧成了灰。
她身边的丫头都来不及劝她,只能呆呆地看着。
王可琴也得了镇国公府茶会的消息,正兴高采烈的试着上一回新作的衣裳,衣裳是用小侯爷留下的那匹布的花样做的,她只盼着小侯爷远远看上一眼,知道自己和他喜好一样,能多留意自己一点。
试完衣服,王可琴左等右等,到了晚上还没等来自己的帖子,终于着了急,她总共只有这么几次机会能离小侯爷近一些,怎么能不死命抓住这些机会。
林黛玉歪在塌上,手边放着新出的画本,里头正写到男女主相遇的要紧情节。
她一双美目有些疑惑的看着手里这张帖子,翻开来,上面的字是小楷,一笔一划写得漂亮极了,似乎浸满了写字之人的用心。
她垂眸,漆黑的眼珠子写满疑惑,前几日是花会,这一次又是茶会,镇国公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做这些聚会之事了?
分明上一世,镇国公府是孤高冷寂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