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九,京城依旧是银装素裹。
离顾府住的京城西崇义胡同不远处,有一条如今已经有些落魄的商街——猫眼小街。
十五年来,这条小街由盛转衰,渐渐要被人遗忘。
这里曾是顾浅清母亲嫁妆中最重的一份。
自收回了亡母的嫁妆,顾浅清往这条小街来了几回,冬至那日来时,她在猫眼小街中唯一一家酒楼宾如意亲手为商街十六间铺面的掌柜,和所剩不多的伙计们包了顿饺子。
从那日之后,这条没落的老商街,各家店面门脸儿都用红绸挡起,闭门歇业,门上挂了告示,也只寥寥数字,猫眼小街商街停业重装,敬请期待。
今日宾如意悄悄将门挡掀起了些,快至午时,这里停了两驾马车。
酒楼中的掌柜和余下的四个伙计,都穿的齐整利落,在二楼最大的雅间里忙活。
大小姐顾浅清今日宴客,请得是当朝安亲王。
而随安亲王来的,还有一个青年,一身素色锦袍,通身没有华贵纹饰,但身上贵气逼人。
宾如意的掌柜徐成,在这里当了快二十年的掌柜,哪里识不出好歹,只消一想能被安亲王尊敬中透着十分亲昵,除了……
不成!他的救心丸药呢?人老了,惊不起这样的吓。
顾浅清神色如常,跟之前见安亲王时一般,如平辈相遇一样见个礼。
心里清楚跟安亲王来的是谁,但司韶熙不介绍,她也不问,请他二人在小桌坐了,又亲自将他们带来的两个公公和四名侍卫请到下手桌上坐着。
两张桌上,摆了热酒和一模一样八样小菜。
只离司韶熙他们的小桌最近处,有一张大面案,还支着两个炉子。
一个炉子上摆着一摞奇怪的锅,引起了两位贵客的兴趣。
“这是什么?有些像是我吃过的热锅子,不过,为何要像糖葫芦一般串在一起?”司韶熙问道。
顾浅清手上熟练的包着小笼包,手上的面皮转一圈,就是十八个褶儿的一个精致包子,就连景成帝都被她这动作吸引,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是汽锅,大南边滇国少数民族的一种特色烹饪之法。我找人替我做几个试试,现在来看效果不错。”顾浅清一边往蒸屉里摆小包子,一边答道。
“汽锅?可以做什么菜色?为何要用布巾围着锅边?”景成帝听到滇国眼前便一亮,那处被大玄称为南疆,滇民与汉人语言不通,其心各异,也时常爆发些战事,却不想这个在深闺的女孩提起了这里,而且还知道那里的特色美食。
“这里的料,我已经炖了两个多时辰。一共五个锅子上下摞起,同时运火。缠上布巾,其一增加阻力,防止磕碰,不易滑落。里面汤汁煮沸时,会沿锅边溢出,若浇到炭火上,升起浓烟于人有害,也是为了安全。况且,密封更好,里面食材受热更均匀,也更美味。”顾浅清将包好的八屉包子架到另一个炉子上,随手拿一沙漏倒放,开始蒸制。
司韶熙看一眼皇兄,见他也是满眼惊异,边笑道:“我却没想到,用个锅子,还有这样的门道。”
“这是匠人手艺,可千百年传下来,自有其中玄妙,弄懂玄妙,也是一样学问。”顾浅清笑着,用厚布垫手,亲自端下了汽锅。
只间五层汽锅,却是五样内容。
最顶上是整块白豆花,第二层是豆角干、豆腐干、萝卜干等切成细丁的干货,第三层是厚厚飘着蛋花的琥珀色浓汤,第四层炖着一锅细腻的白粥,第五层却是一锅汤清肉细的鸡块。
“这都什么啊?”司韶熙赶紧擦擦口水,这什么玩意儿,也太勾人了。
顾浅清取两个小碗,扁勺切出几片豆花,洒了三色干丁,又盛上琥珀色的汤,指着圆桌中间三个小盖碗,道:“这里是韭菜花、香菜碎和辣子,按自己口味调了,先用一碗去去寒。街市上最常见的豆腐脑。”
“骗人!不可能,我又不是没吃过豆腐脑!”司韶熙初一口还试探,接着几口就将一碗吃尽,还抻着脖子看里面剩了多少,那意思想要再吃。
“豆腐是我拿小磨自己磨的,汤用了鸡肉猪骨混煮,里面还有肉靡。最关键是这碗辣子,里面有花生、核桃、芝麻和香油,我试了十来回配方,才出了今儿这碗味道。”顾浅清仍是淡然微笑,口气中却颇为自得。
司韶熙偏生想与她斗嘴,笑道:“你一个大小姐,又不考厨子,做一碗好辣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哎!”顾浅清又露出看大傻子的同情眼神。“王爷岂不知,人生百事,择一事而专精。写诗能成诗人,做书能成文豪,他们自是值得尊敬。但,山野乡间,有人能钻一术,为自己生计,为百姓造福,他是不是就能称为那一行当的专家?”
“专家?这名有趣。”景成帝被她这话触动了心弦,越发觉得这个女孩子果真不同凡人。
“我有一事为专精,那也是用我数十年辛苦,日夜精心,熬练出来。就算只是一口之美味,你们这些吃的人,脸上都有这样欢喜的神情,难道我不值得骄傲?人心之中,若连令自己自豪自信之信念都没有,那不过就是碌碌凡尘的俗子,不堪大用。”顾浅清边说,脸上得意之情更甚。
“你少自傲些吧,能不能谦虚点?”司韶熙觉得她说的对,可是又不想承认。
“我的人生信条,是低调做事,高调做人。但凡做事,就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无论人之身份贵贱,只要与我学习提高有益,我就以师以尊待之。但凡做人,必定要让自己辛苦取得之成绩,过往总结之经验,让天下人尽知,让人愿意以我之经验为师,以我之奋斗为榜样,人人都奋斗起来,都做自己人生之中的一番事业。到时,人人奋进,人人专精,那我们这国才能强到名扬天下,万国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