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双向情感障碍
“是是,黎相说的是,微臣之幺子也已二十有二,贱内不可能再生了。”
姚大人点头如捣蒜,毫无形象可言。
宋棂对黎相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现在整个雍国还没垮,有百分之五十的功劳要归功在这老头儿身上。他没有驳黎相的面子,左右骂也骂了,就是气还没撒够,有点不爽。
“姚大人给了孤希望又叫朕失望,真是罪大恶极,孤罚你半年闭门思过,一年薪俸,现在赶紧滚蛋,孤不想再看到你。”
听到前半句先是脖子一凉,后半句才意识到自己捡回一命的姚大人哪里还敢多嘴,慌不择路地逃命去了,生怕小皇帝改主意。
宋棂见他还在殿外跌了一跤,滚成了颗球,顿时像做了坏事得逞的孩子一般笑了起来。
黎相微怔。
选秀的闹剧过后,众朝臣们的胆子都缩了回去。
宋棂听得无聊,比公司年会还无聊,便直接拍拍屁股走了。
回到紫微殿,高统果然准备了满满一桌早膳,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宋棂猜他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金吾卫是无权旁听朝政的,只能在殿外把守。
宋棂想着好歹也是睡过几次的交情了,就没让云汉跟着去吹冷风,让他在殿内等自己。
可纵然美人在旁,美食在前,宋棂的心情依旧莫名暴躁。
吃到一半,他内心堵着的气再也压制不住,一旁的云汉敏锐地察觉到他视线变得凶狠,便见他丢开筷子,双手扳住桌沿,用力一掀……没掀动。
雕花红木圆桌体积太大,宋棂掀不动,便拿起桌面上还装着汤水的碗碟用力往地上砸。这还不够,凡是屋内装饰用的瓷器、玉器、刺绣等,也都在一盏茶内被砸了个稀巴烂,不多时,殿内化为了一片狼藉,在宋棂的抱头尖叫中重新归于死寂。
云汉满脸呆滞地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筷子。
宋棂还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
“陛下?”云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似乎听到了啜泣声。
宋棂一动不动。
云汉抿唇,壮着胆子上前,蹲下。
袭击突如而至,云汉下意识要躲,又硬生生停下,挨了宋棂打过来的拳头。砸在胸口的力道没有收敛,是正常男人的力道,却远不及习武之人。
不算疼,却被打得有些懵。
宋棂缓缓抬头,双眼通红地瞪视着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方才是否哭过。
云汉目光中带了丝错愕,宋棂也意识到自己状态异常,狠狠地擦了把脸,踩着一地狼藉去了内殿。
云汉让宫人着手收拾,自己则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明明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去触小皇帝的霉头,可小皇帝方才罕见的脆弱像是在他胸口烫了一下,无法无动于衷。
龙床上,宋棂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他的心情很糟糕。
非常十分以及极其地糟糕。
不仅仅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是他刚刚意识到,这具身体可能也有精神疾病。与他曾经的轻微双相障碍不同,原身可能患有严重的狂躁症,否则无法解释他方才遏制不住的破坏欲,而原身动不动就杀人或许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抑郁症伤己,狂躁症伤人。
作为曾经同时患有这两种病症的人,宋棂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久病成医,他知道精神疾病取决于心理和生理两个层面,原身被疯癫的母亲生下,又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成为一个正常人反倒不正常。
可他没想到,哪怕灵魂换了,身体上的一切却被遗留了下来。
所谓的重生,或许不会如他想象中那般美好。
但是,心术不正的亲戚,各怀鬼胎的前辈同僚,心力交瘁的绝症……上辈子那么难都熬过来了,他不可能也绝不会被这种小困难打倒!
宋棂蓦地站起,将正准备靠近的云汉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
宋棂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汉。
云汉微怔,似是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属下只是想……”
“算了。”宋棂并不在意云汉的想法,“你传孤的旨意,今日未时两刻孤要在御花园举办酒宴,届时所有后妃都要到场。”
这是宋棂的心理医生教给他的第一课。
——在没有药物辅助的古代,想要对抗精神疾病,只能通过心理治疗,首先要尽量保持身心愉悦,良好的生活环境和家人的关怀也至关重要。
前两者不是问题,自穿越后,获得健康身体一事对宋棂来说足以抵消一切负面情绪,而作为皇帝,一切都是唾手可得。问题出在最后一项,宋棂没有家人,即便是黎相,纵容原身的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出于愧疚和怜惜。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得不到家人的爱。
*
云汉大约去请了高统做外援。
过程不论,至少宋棂来到御花园的时候,妃嫔们和舞姬乐师们已经到齐,匆忙中准备的酒宴看起来似乎还有那么点样子。
宋棂款款走入亭中,一路打量属于原身的妃子们。
原身荤素不忌,妃嫔中男女比例差不多,但数量比宋棂预想中要少上许多,约莫只有三十来人,男女分席而坐,均低头含胸,似是不敢与他有眼神接触。
云汉和高统早已等候在上位,分立左右。
宋棂撩起衣摆坐下。
他并未束发,只用发带浅浅一系,坠在脑后,身披月白色绫罗直裰,外罩雪纺轻纱,继承自先后黎氏的艳丽容貌反倒让他比在场所有妃子更像后宫佳丽。
小皇帝的美貌是众所周知的,宫中甚至有传言,当年先帝是因为觊觎儿子的美色,欲行不轨时被护子心切的先后用簪子生生刺死的。先帝死后,年仅十六的小皇帝在高统和黎相的扶持下登基,而他日益残暴、更甚于先帝的恶劣性格渐渐让众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但今天的小皇帝……高统眼神闪烁,云汉更是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
宋棂懒洋洋地斜靠在引枕上,抬手轻挥,舞乐顿起。
但再好的歌舞,也抵不过现场的死气沉沉,在所有妃子都噤若寒蝉的氛围下,宋棂也大感无趣,他蓦地坐直身子,拿着酒杯在矮几上敲了几下。
舞姬和乐师们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没劲,这舞跳得孤都快睡着了。”宋棂冲云汉抬眼,“你去叫十个侍卫来。”
云汉应是,很快将在附近当值的金吾卫领了过来。
十个英俊强壮的男人果然比一脸恐惧的美女要养眼不少,舞姬们早在被喊停后就自觉退到了角落,生怕小皇帝想起她们,因此台上十分空旷。十名金吾卫站成两排,挺胸背手,等待着小皇帝的命令。
“你们打一套拳给孤瞧瞧。”
金吾卫怔然,面面相觑。
宋棂撇嘴:“你们平时一定有训练吧,就打一套平时练习的拳来看啊。别说不会,不会就是你们平日疏于练习,孤可不想自己的贴身侍卫都是些连拳法都不会的废物。”
金吾卫到底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他们只是没料到小皇帝会下这样的命令,只傻站了片刻,就行动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孔武有力,踢腿转身,拳拳生风。
宋棂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比起轻歌曼舞,他果然更喜欢充满活力朝气的表演,象征着蓬勃的生命力。
云汉不在表演队伍中,他刚回到上位,就被宋棂拉着坐了下来。其实宋棂并没有使多大力,只是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是他这些时日习惯了与对方亲近,身体先于大脑行动,坐下来的时候还蹭到了宋棂的腿。
宋棂毫无所觉,反倒云汉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两分。
宋棂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视线重新落回台上,只抓着他的手没松开,甚至从手腕滑到了掌心,捏住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摩挲,像是在把玩什么珍品。
痒意一路从掌心传到心头,云汉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办完事后,为何迟迟不回?”
宋棂问话的时候,捏手指的力道微微加重,还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未免变成身体前倾的尴尬姿势,云汉不得已又往宋棂的方向挪回去了一些,才低声道:“属下知错。”
宋棂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错哪儿了?”
云汉自然不会知道,只能顺着他的话:“错在没有立刻回到陛下身边。”
宋棂忽然笑了。
他知道云汉的回答只是基于他的无理取闹,顺势而言罢了,但他很满意这个答案,甚至得寸进尺道:“这是你说的,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办完之后都必须立刻回到孤身边,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宋棂笑着拍了拍他的脸。
宽松的衣服随着手臂的摆动,衣襟处散开了一些,露出了雪□□致的锁骨。
云汉只无意扫见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宋棂只道自己在云汉身上留下了牙齿的印迹,殊不知他从未留意过的自己的身体上,有着更多、也更引人遐想的痕迹,足以让云汉心旌动摇,差一点就要当众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