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夜好好地听着玄文,感悟着灵气,手机忽然不响了,当然要去看是不是自己按错了。
但他正想要低头的时候却发现,身体……不由他自己控制了。
他的头颈僵直,双唇如有自己的意志般向两侧扯开,舌尖被迫后缩。同时一道灵气从气脉中奔涌而出,强硬地流经喉头,带动气管与口腔中的空气掠过舌面破开双唇,发出了一声像是带着回音般缥缈的“一”。
这声“一”刚落下,就扰动了一殿灵气,制造出和手机外放语音完全相同的光影效果。
他会念玄文了。
不,不是他自己念,是有人控制着他念出玄文了。
“是这上的玄文翻译功能吗?也太强大了吧……”
他看向手机屏幕,试图回忆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能激活它高级功能的事。但目光才动,心里就感到一种奇异的排斥感——
不是他自己的感觉,而是共感到了另一个存在的想法,潜意识感受到它想跟手机外放的示范语音争宠,还很讨厌这东西夺去了自己的注意。
跟一个手机争宠……
谁会跟个手机争宠?是他的错觉……
不是!他怎么忘了,这大殿上还有个自家门派祖传的辅助修行小助手呢!
他就说一个加测灵仪功能才十四灵石的翻译系统怎么可能那么强大,还强行矫正他的发音,这功能必定得是他们玄音宗高(一米九)贵(高古和田玉雕)能干的修真小助手小音才能有的!
江掌门暗自欣喜,张口叫了声“小音”。
他的唇舌还不很灵活,声音也很模糊,但感情是真挚的。他也想回头看看小音,可惜身体还在智能托管状态,不能动作,满满感激的眼神都付与了眼前的手机。
他的感情是很真挚的,但他感谢的对象似乎不大满意。
江寄夜感觉到那股侵入他心底的不愉快情绪加重,右手莫名麻了一下,手机便从掌心中滑落下去,在小炕桌上磕了一下,当场黑屏。
其实他的胳膊搭在桌边上,手机离着桌面只有十来公分,还是斜着滑下去的,无论如何也摔不坏。这么简单就黑屏,肯定是有“人”不想让他看手机啊。
江寄夜无语。
手机黑了之后,忽然有一道低沉悦耳,不知是真是幻的声音幽幽回荡在他脑中:“谁是小音……”
还能有谁,玄音宗上下还有第三个智慧存在吗?你刚摔了的手机根本没炼上器灵啊。
不知道你叫什么,取个小名好称呼……这么不喜欢吗?
江掌门也不知道法宝们都喜欢什么名字,想要问问他,小音却拒绝交流,控制着他的灵气与喉舌,用玄文念起了下面的例句。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念得很慢,让他能借着自己背诵的过程记下这些玄文的发音和运用灵气方式。每一个字吐出、每一句话串连起来,都会顿生强大而内敛的能量。
念到“神得一以灵”这句时,大殿内的灵气忽然凝住,一种极富压迫性的力量忽然压到江寄夜心头,让他心底生出向往和归附的念头。
——只要抛下自己的思想,将一切托付到那力量上,就能得到无上的满足。
他心跳得飞快,全身战栗,几乎要被那力量诱惑动摇,向某个存在顶礼膜拜。
但他的身体被小音控制着不能动弹,只能在身体与心灵强烈的纠结僵持下念完这一句“神得一以灵”。直到这句话念完,其中蕴念的灵力被新的玄音打破,他的理智才从那种狂热的状态下回归,想起自己没有宗教从业资格证,也没有雇用专业宗教人士……所以他们玄音宗不许传教。
虽然玄音宗祖上是玄门正宗,可现在没有证,就是真有个本宗门供奉的门神也没资格吸纳信徒了。
时代变了,大家都要习惯……
江掌门轻轻叹了一声,怀着满腔不知何来的遗憾接着念起了“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满殿灵气随着这段玄文愈发浓郁起来,殿外灵植也因为他一语而生发。因为挡在眼前的手机掉了,他的目光正好穿过殿门,看到殿外栽种的细草、花叶都随着他这一句话引动的灵气波颤颤地生长绽放。
这就是玄文的力量……
难怪苏真人这套教程里把法术教学并到了玄文课里,难怪宋主任一再强调要打好玄文基础,原来光把玄文念出来就是一种法术吗?
江寄夜平常只能从测灵仪上看到修行的数据提高,第一次见到自己体内灵气放出去的真实效果,简直震惊无比。
修仙小说里写的“言出法随”,居然是真的!
他这一瞬间好像也不怎么痛心本宗门只能当个古建筑文化遗产了,也不怎么痛心本宗门门神没人信了,整个人都陷入了飘飘然的状态——
不是他的心态在膨胀,而是他的视角飘飘然升上半空,变成了笼罩整座玄音宗的360度立体上帝视角。整座玄音宗一殿一阁、一花一木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展现,不分远近大小,一念之间都进了他心底。他也并没觉得接收到的信息庞杂,而是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种灵魂出窍式的新视角,重新视察起了自己的门派。
而他的身体在小音的托管之下仍旧口含灵机,念完了最后一句:“……侯王得一以利天下贞。”
他心中豁然一轻,那股侵染了他好一会儿的狂热信仰和玄门没落、不能供奉神灵的悲伤彻底消散无踪,只剩下身为掌门的荣誉和责任感萦绕心头。
他这个掌门是修真局庞副局长以传统权力象征的传国印玺册封的,按封建制度来说可以算是王侯。他现在正位为掌门,这玄音宗就是他的封地,奖惩生杀由他一念而决,天与神也由他来祭、来封,本派之内绝不可有第二个声音来和他争夺控制权。
他一念间心思通明,魂魄重新落回腔子里,身体的控制权也重归自己,可以自由动弹了。
江寄夜意识到这点,第一时间却没管扔在桌上的手机,而是从蒲团站起身走向神龛,利落地翻到木台上,拍了拍祖师像的肩膀。
“刚才谢谢你了,小音。”
他叫了一声才想起小音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又打了一点灵气到玉像体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玄音宗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了,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
雕像核心处,刚刚因为消耗了灵气和所有物被外来灵气侵入的愤怒而缩紧的一团灵气渐渐松缓,向胸前释放出游丝一样的神识,触到了江寄夜指尖。
“我名容昔……”刚刚听过的声音又在江寄夜脑海中响起来,不过这回没有了质问的意思,更显清圣庄严。
容昔。
是个好名字,比小音像个正名字多了,难怪被他叫“小音”会这么不高兴。
江寄夜也不计较他嫌弃自己起的名字,正式地叫了他的名字:“容昔。”
“能说说你自己的事吗?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这些日子我在这儿修行,对你苏醒有作用吗?”
玉像深处那团灵机在他灵气抚慰下愉悦地舒展开,暧昧不清地答道:“昔为此地主人。先前有人奉祀,许我合意祭品,故应召而来。”
此地主人?
这“主人”两个字很引人遐思啊……
难道那天小音,不,容昔在浴室里不是要认他做主人,而是说自己曾是玄音宗的主人,本派祖师?这座玉像也不是一般的生出器灵的法宝,是用来温养祖师灵魂的,然后因为自己搬进来之后供上了猪牛羊三牲祭礼,把他给叫醒了?
嗐,幸亏他当时只想了想要跟小音做父子,没说出来,不然这会儿得尴尬成什么样。
江寄夜暗暗松了口气,又多往祖师像里输送了点灵气,虚心请教:“本派近年人丁零落,历代祖师的牌位和名册也都散佚了,莫怪弟子不知道祖师的身份。敢问祖师是哪一任掌门?如何称呼?可记得咱们门派前十二任掌门的事?”
不知道这三千年里祖师是不是都醒着,万一能记起别的掌门的名字,他也好做几个牌位把老掌门们供起来。
容昔淡然地说:“道号是生前所用,已故之人何必再提。且死生之隔如天堑,我死已后,如何知生人之事。”
容祖师说话真痛快,这就承认自己死了。
江寄夜对修真界的法术了解不多,只能推测他不是祖师生前封进玉像里的分神,而是死后留下的一缕魂魄,或是一道执念。他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创立的门派和后代的弟子,可是死后又赶上灵气衰竭,在三千年漫长的绝灵期里消磨了灵气和记忆……
三千年前传到今天还能开机的智能ai单纯惹人爱,可如果是一个沉睡三千多年,突然苏醒过来面对这个现代科技社会的古人,就有点可怜了。
江寄夜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温柔地问:“祖师啊,您知道现在距您建立玄音宗那个时代已经三千年了吗?您在生时中原是哪位皇帝……大王当政,我给您找找这几千年的历史您看看吧?”
容昔低沉地笑了起来:“身后生前,未知之事,何须在意。我为祭享而来,只看重你一个。”
你是我的,怎么能在我面前引用他人的法力?
那缥缈的声音化成温软的水波在江寄夜心底回荡:“不须那些小儿玩物般的法器,你要学法术,我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