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夜拉开百叶窗,看着外面快要大亮的天色,心里稍微有点懊悔。
苏老师讲了修行时不能睡着,这样连着熬两天不会耽误练功吧?
他揉了揉眉心,从抽屉里翻出一袋金骏眉,打算沏杯酽茶提提神。到茶水间里却看到秦助理和几个经理、主管在泡咖啡,个个脸上挂着黑眼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平常九点半上班,九点二十之前都没人到公司,怎么今天一大早就这么多人来上班?
江寄夜惊讶,那些人看到他时好像受惊得更厉害,强挤出一个脆弱、疲惫又坚强的笑容:“昨天您会上提的玄音宗项目太、太好了,我们没敢、没舍得回家,想多工作一会儿,早点把这个项目做起来呢。”
他又不是聋子,还能听不见那声“没敢”?
江寄夜自问也不是逼着员工通宵加班的恶毒资本家,看不得他们这副鹌鹑样儿,摆摆手说:“别熬了,放你们一天假,都回家休息,明天再来。”
太好了。
谢谢江总。
但是现在还有点儿早,他们还能熬一会儿,想等天完全亮了再回去好吗?
江总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叫他们随意,自己泡了茶回办公室喝去了。
兢兢业业的员工们又加了会儿班,趁天亮各回各家。江寄夜又工作了半天,看看没什么要紧事,索性让人把秦助理买的香烛供品和小家电、日用品搬到车上,自己开车回家收拾了衣服和吃的,顺道补了个觉。
直到下午四点多,他才被手机铃声叫醒。
他闭着眼按下接通键,开了免提,就听见助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江总,烤羊和烤猪都准备好了,我正在取牛头,大概四点半就能到酒店取那两样,您要不要趁热带去上供?”
江寄夜瞬间睁大双眼,困意全消,一挺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精神奕奕地问:“都做好了?那我这就过去,你在酒店大堂等我一下。”
他之前也只是在沙发上小憩,不用换衣服,可以直接出门,最快速度赶到酒店。
手机里秦助理还在殷勤地提议:“我把菜给您送过去吧?烤猪烤羊都挺挺占地方的,牛头上还连着角,不好包装,容易把油蹭到车上。我就光替您运这些吃的到大师那庙门口,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万一在外头能见见大师……见不着大师见见大师的弟子也好呢。
可怜秦助理这么有诚意,江总却仍然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不用了,我自己过去拿,然后就直接上山了。山里信号不好,等我搬过去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在晚上给我打电话了,发邮件就行,我有时间会查收的。”
以后他的夜晚就要静心修仙了,不能再被这些凡尘俗世的讯息打扰。
江寄夜挂掉电话,随手披上外套,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出了门。
车开到酒店,秦助理已经在大厅等着了。他面前桌上摆好了两个宽大的橙红色提手纸箱,上面摆着一个巨大厚实的塑料袋,隔着袋子就能看见里面卤得酱红油亮、带着汤汁的完整牛头。
看着还真有点好吃。
三牲在大厅里都香得勾人,放进狭小封闭的车厢之后,香味儿就更浓了。卤牛头是秦助理请人特制的带角牛头,刚从锅里捞出来不久,热腾腾的卤肉香气根本不是几层塑料袋能裹住的。烤羊肉和小猪的焦香和调料香气也透过保温袋和包装盒层层包裹渐渐挥发到空气中,和卤牛肉的味道一起往人鼻子里钻。
要是再跟这些肉一块儿闷在车里,他怕不敢保证到时候给祖师爷上的三牲还有没有身子了。
江寄夜狠狠心把车窗打开一半,吹着北方二月的寒风和沙尘,驾车直进到玄音宗内院。
反正宗门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把正殿前的广场当成停车场,车尾顶到台阶最后一梯,开开后备箱,往殿里搬供奉的东西。
烤全羊和烤乳猪都自带托盘,拆出来也能占一人多宽的地方,神龛前的小香案根本摆不开。所幸他经常锻炼,体力还好,就从明堂东面的厅里拖了个黄花梨的书桌临时充当供桌,将烤的两样左右排好,拿一个最大号的冰盘盛上牛头摆在中间。
三牲后头还要摆些供果:点心是专供祭祖用的,包装成宝塔型的酥皮、蜜供和寿桃之类传统糕点;水果是塑料盒装的苹果、黑布林、提子、草莓、橙子、龙眼……都是常见水果,一盒也没有多少,倒是满满地摆了一桌。
供完吃的,就该上香了。
秦助理精心挑选的香烛都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堆在后备箱角落。拎出来往神案上一倒,滚出来的都是扎着丝带花的缎面或绒面烫金礼盒,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
拆开来也果然不叫人失望:电香烛的外壳都是温润细腻的塑料材质,表面光滑、浮雕圆润,喷涂均匀。烛台和香炉下面仿金属的部分都喷着厚厚的金漆,上部的蜡烛与线香用了红色塑料外壳,烛火、香头内藏led灯,装上电池后香头亮出炽热的明光,烛火则被更厚的灯罩压出一种温暖的浅黄色。
不错。
江总默默给他的助理点了个赞,满意地把电子香烛供到灵前,又拆开一对透明的七彩莲花灯摆在两旁。
这灯原本是供佛用的,里面下载了三十几首佛乐,但他要祭的是玄门祖师,估计应该偏向道教,于是拿笔记本联上宗门内网,下了几首道教歌曲循环播放。
再摆上一盒永生花,在莲花灯和香炉上洒几点香水,就算差不多了。
看这满满一桌供品,比起节日里热闹的民间庆典祭祀,也就少个记者,少个摄影机把它记录下来了……
不,摄影机都不少!
这座大殿里到处都装着监控摄像头呢。
等他们门派有了单独的招生宣传页,得把这段祭祀典礼截下来挂在版头循环播放。
江寄夜把拆下来的包装袋团巴团巴拎回车里,对着后视镜整理好衣服、发型,重新回到大殿,站在供桌前仰头看向那尊神像。
“弟子玄音宗第十三代掌门江寄夜,在此祭拜祖师。”
他双手合什,深深向祖师拜了三拜,取来宋主任给他们宗门加急特办的那摞证件,一一翻开排在神案上:“祖师请看,这都是国家发给咱们玄音宗的证件。自从我担任十三代掌门以后,咱们玄音宗不再是没人认识的野生宗派,而是国家承认的优秀民间修真组织了。”
这是玄音宗的大喜事,今天是个好日子,也叫祖师和前任掌门们都高兴高兴。
他虔诚地对着神像祝祷:“您如果要让我把玄音宗发扬光大,就保佑我一会儿尽快引气入体,正式开始修炼本门功法吧。”
神像依旧沉默无声,但将视线放到它色如琥珀,环绕着一圈类似虹膜的游丝般纹路的双瞳上时,竟会让人错觉他的目光从香案、供桌前方落下,仿佛正与站在桌前祝祷的新掌门对视。
那就是祖师同意了!
江掌门迅速领会了祖师的意思,并在心里宣布这场祭祀仪式圆满结束。
祭祖之后就该修行了,这桌东西也该撤了。
俗话说,心到神知,上供人吃。祭祀之后的供品本来就该撤下去给祭祀的人和家里亲友们分吃,而且现在已经入了春,熟食过夜容易坏,更不能老供在祖师面前。
江寄夜把三牲重新打好包放回车里,点心和果盘也撤掉大半儿,只留一碟蜜供、一碟寿桃、一盒耐放的苹果在香案上,八仙桌推回了侧殿。这么一看,正殿又是清清爽爽、空空阔阔一个修炼的好地方了。
他满意地开车绕到后面的寝殿,把撤下来的供品倒腾进耳房冰箱里,衣服和洗漱用品随便扔进寝殿,剩下的日用品和小家电反正不急用,就先在车里堆着,修行完了有空再搬进殿里。
天色将晚,四下无声,最该是做的就是修行。
江掌门果断地换下衬衫、西裤、手表,把手机关成静音扔到床上,只拿了装着修行资料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支白板笔,穿着柔软宽松的棉睡衣和拖鞋走进明堂。
白玉雕琢的无名神像仍然静立在神坛上。江寄夜走到专属他们掌门人的蒲团前,一抬头就看到神像半垂的眼眸,蓦然间给人一种那神像是讲坛上的老师,正紧盯着他这学生修行的错觉。
好在他从来优秀,不怕人盯,淡定地向神像合掌低头,祝告了一句:“祖师看在我诚心诚意供奉的份上,保佑我今天修行顺利,早点引气入体吧。”
神像庄严而沉默。
江寄夜当然不指望它有什么回应,祝祷一句就上前关了七彩莲花灯的音乐,坐到蒲团上,解开睡衣领口的扣子,拿白板笔在自己喉结下方、锁骨中央凹陷的小圆坑里轻轻点了一下。
他记灵气循环路线记得很牢,闭上眼睛仍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出灵气在自己身体里应该如何运行。但再多准备也不嫌多,在正式修行前,他还要用笔墨做个标记,让自己的身体——而不光是大脑——记下正确的灵气运转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