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连清一直魂不守舍的,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摔跟头,还好小薇前来接住了。
小薇已经在宫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了,这几天也没休息好,眼眶都红透了,抱着连清左看看,右摸摸,“小姐,你没事吧,你吓死我啦……”
连清满身疲惫,就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她轻轻拍了拍小薇的手,安慰道,“我很好,没事了。”
两年前的红岭,连清就像小打小闹似的与陈国的第一大将军尹飞交手后,竟然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屏开世俗的一切,谈天说地。
尹飞虽然做事狠绝,但他也只是个年轻人。难得遇到这么个与自己年纪相仿,还能切磋上许久的连清,当然想了解的更多一些。
尹飞对连清说,“如果不是各自为政,咱俩会是过命的情义。”
连清笑了笑,不置可否。
尹飞作为满门忠烈的后代,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没有交心的朋友,只有家族的荣誉和利益。
振兴门楣,守护陈国……所有事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其实羡慕连清,身边有这么多朋友,也有很多人帮她。
他第一次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陈国的开国国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他就是一个魔鬼,想要把所有人都变成他那样的魔鬼,这样,他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连清问,所以他只是因为寂寞才变成魔鬼的?
尹飞说,也不全是。传说,他喜欢一个神女,他想要得到她。
连清问,为什么得到一个人就要变成魔鬼?难道神女喜欢不正常的?
尹飞眺望着远方,深情的凝望着,“神女是天山留给草原的礼物,璞丽拉索草原之神,她是迷途知返的恩赐,怎么能屈居人下?”
他突然转头看向连清,不知是不是错觉,连清从他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凉。
连清微笑着告辞,却被尹飞挡住了。
“尹将军,我要回去了,下次有机会,我陪你喝几壶。”
尹飞笑得清纯无邪,“好啊,不过,连将军今晚还是别走了吧。”
不等连清反应过来,尹飞身后幽幽走来的那人,让连清差点忘了呼吸。
“……阿月?”
她眼神一向不太好,看不清太远,但是这个人,她却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
他不是应该在红岭吗?他是何时跟过来的?为什么我都没有一点察觉?
连清尽量强装冷静道:“尹飞,你这是何意啊?”
尹飞看着连清的脸色显而易见的白了不少,勾了勾唇角,说道:“这是单丞相的客卿,文逐月。也没什么,就想着我跟连将军既已是朋友,那我的朋友自然也是连将军的朋友了。”
连清森然抬眸,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丞相客卿……倒是比红岭军师要威风许多。”
文逐月神色淡淡,像寻常一样注视着前方,他微微颔首,如初见般谦逊:“将军安。”
果然,长得好看都没一个好东西!
此刻,连清感觉自己浑身不适,胸口疼,肺也疼,肚子也胀得疼!
她忍住了想抽人的冲动,咬着牙,强装客气,但那变调的语气还是能让人感到一阵浓浓的酸味:“免了吧,受不起。”
尹飞好像有些兴奋了,一边轻轻鼓掌一边朝文逐月笑道:“连将军真是够意思,都这样了,还能不动你。”
他的指尖,突然慢慢抚上文逐月的下颌,“啊……也难怪,这脸,怕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呵呵呵呵……”
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就像喉处卡着一口痰,听得连清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
她上前一步,一掌拍下那恶心扒拉的手,把尹飞推开,厉声道:“怎么你们陈国的人都是变态吗?”
尹飞颓然转头,漆黑的眼睛像一根毒刺,剑眉微皱,眼神阴鸷,像沉沉黑夜里的恶狼一般,怆然道:“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但是……”
他勾起唇畔一角,招招手,四面八方涌上一圈人,像包饺子一样将他们三个围起来。
文逐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非常自然的往前走了一步,侧身贴上连清,对尹飞说,“不过是做个交易而已,尹将军没必要赶尽杀绝。别忘了,你现在可没有再多的兵力了。”
连清有些懵了。
交易?什么交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连清和尹飞开战之后的三四个时辰里,单乾一带着陈国国主的手令控制了尹府,尹飞得到府里管家的求救后,立刻撤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保护尹家。
尽管他知道这是国主和单锡他们的诡计,但他仍旧要护住尹家,护住尹家的门楣。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听闻红岭主帅与那貌若谪仙的军师文逐月关系匪浅,于是一战过后,便请了连清过来,交“朋友”。
他事先探听好了文逐月会留在红岭,却没想到,文逐月也并非单纯的“军师”,他竟然是丞相儿子单乾一的客卿。
就是这个消息,才让尹飞决定来个离间计。
可连清又不是傻的,敌对了这么久的对手,突然邀你把酒当歌,不是鸿门宴就是鸿门宴。
于是连清将计就计,应下了尹飞的邀约。
但是,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尹飞也渐渐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文逐月先连清一步到了这里,他告诉尹飞,今晚的尹府,会发生一件大事。陈国朝中,丞相单锡已经联合一半的官员上书,弹劾尹毕慈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枉顾国法。
尹飞当然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但就在这时,尹飞安排在城中的眼线传来消息,原来文逐月说的都是真的!
尹飞一下子有些慌神,“你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
文逐月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说道:“你所有的军权,都归我。”
尹飞恨不得一脚踹死他,这人还真敢说!你怎么不去当皇帝!
可他现在离城中太远,文逐月是单家的客卿,他现在只能相信文逐月。
尹飞现在真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这一出,连清和红岭,现在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想到这些,他就恨得发疯,尹飞看着眼前这两人,舔了舔虎牙,恶狠狠的道:“一、个、不、留。”
连清瞳孔猛然紧缩,拉过文逐月,堪堪躲过了那道贴着耳边擦过的刀刃。
文逐月被连清又拉又推的,刀光剑影快要把眼睛都晃花了。
尹飞双手松松垮垮的抱在胸前,优哉游哉的看着两人在他的精兵队里花里胡哨的左飘右飘,然后心里越来越烦,暴喝道:“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吗!”
一个精兵队,两个人都抓不住,真是气死小爷了!
这边连清一边护着文逐月,一边挡着前面的攻击。尹飞看准了时机,趁着两人分开之际,直接冲上前去,寒剑冷光,与连清的扳指擦出一道微弱的蓝光。
“锵——”
刺耳的叫唤,扎得文逐月的耳膜一阵刺痛,眼皮突突直跳,尹飞这莽夫真是不讲道理!
“尹将军,临时变卦,非君子啊。”
文逐月在空中被连清拽着飞起来的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连清分了一下神,与一旁绣着银光的箭矢擦肩而过。
“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君子。”尹飞轻佻的扬起唇角,“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这人,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连家,却又怪我心术不正,到底是玩计谋的呀,尹飞甘拜下风呢。”
连清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一软。
“锵——”
她条件反射的举起剑,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尹飞劈脸而来的一击。
“‘得到连家’是什么意思?”连清这话像是在问尹飞,又像是在问文逐月。
“将军先走。”
文逐月把连清往外一推,那些士兵蜂拥而上,十几把刀架成一个圈,搭在文逐月的脖子上。
“阿月!”连清惊呼出声。
几个紧贴着文逐月脖颈的刀在他清秀的脖颈上落下两道红痕,他却像毫无感知一般,只是温柔的看向连清,“与连家无关,亦与将军无关。”
那似水如月的神情在连清看来,只是一个令她更加不安的毒药罢了,“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你当真以为,我会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随随便便弄到红岭来?”
文逐月的眼睛轻微的跳动了一下,然后笑而不语,仿佛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好,他的将军大人还不算色令智昏。
尹飞朝一旁啐了一声,大拇指滑过下唇,接着露出一种沉醉和深情神情,“没有人能够逃出神域的惩罚,文逐月,你也不会例外。就算你是他的后人,也不能逃出他的掌控。”他微笑着说,“你知道的……逐月。”
紧接着,一阵兵器和盔甲发出的碰撞声淹没过呼啸的黄沙。
连清紧紧握剑的手,开始颤抖,心下砰砰猛跳,不会又是什么精兵队吧,要是再上来一队,她今天可就真的要殉国了。
而尹飞却是脸色大变,他亲自拎着文逐月,惊慌又狠厉,仿佛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昏暗处,来人摇着一把折扇,边走边说,“把尹飞,拿下。”
尹飞将手中的刀更加贴近文逐月的脖颈,这是他最后的稻草,“别过来!”
连清在一旁死死盯着文逐月脖子上的红痕,慌忙道:“你别冲动!”
那人声音清透,冷冰冰的,说话时不紧不慢,“你抓谁都没用,这是王的旨意。尹家,已经保不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直到尹飞一声嘶哑的叫唤,“单乾一!你这小人!你和你那个奸臣父亲,都不得好死!”
顷刻间,一记凌厉的凉风贴面袭来,都不等连清反应过来,单乾一只稍微一举折扇,随之后退了几步去,接着,尹飞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不到一个呼吸的间隙,尹飞呕出一口血,但他好像要说些什么,情急之下,被呛着了,一边猛咳,一边摇晃的指着单乾一:“……你这奸臣……咳咳,不得……好……咳咳……”
“抓起来,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