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暖殿出来后,京兆尹才敢长舒一口气。
看来瑟瑟这辈子是不会进皇家了。他感觉心里酸酸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太阳半斜得躲在红岭上的一个山头,挂在天边的另一半像细细的金针,轻柔的四散开来。
红岭驻军的营地上,最外排的士兵呈一字排开,站得比竹竿儿还直,脸上却像一卷卷刚出坛的酸黄菜,就靠手里的那支长枪撑着了。
帅帐里还没有点烛,昏暗的桌前,一个满身盔甲的男人威立坐上,粗狂的五官更显狠厉。
彭遇冉被两个卫兵反押着双手,被迫跪在案桌前,他还在反抗,企图挣脱身上的桎梏,气的大喊:“兰青律你姥姥的!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有本事,你现在就宰了老子,没本事,等将军回来,你就是老子的剑下亡魂!”
兰青律也不是个怕事的,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彭遇冉的鼻子:“你以为连清还是以前那个连清吗?别傻了,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又觉脚下生火似的,在桌前走了几圈,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两年前,她能为了一个男人弃我们十万将士于不义,她现在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撂下我们!更何况皇上都已经在削她的兵权了,你还看不明白吗?”
两人像比赛似的,疯狂输出唾沫星子,兰青律扶住彭遇冉的肩膀,气恼又无奈,语重心长一般道:“她现在就是个花架子,你还跟着她干什么?”
彭遇冉“呸”了一声,“老彭我就只忠于一个将军,从前是水大将军,现在,是镇远将军连清,你?”彭遇冉当着这百千人的面,“呸”了兰青律一口,“别想了。”
没想到这莽夫如此不知好歹!本想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留他一命,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此一举。
兰青律粗喘了几口气,颤抖的指着他:“你……行。那你就去地下效你的忠心吧。”
“给我砍了!”
兰青律一声令下,彭遇冉被拉到校场,这一杀鸡儆猴,倒是给兰青律铺路了。
卫兵扬起手里的刀,这砍刀本是用来斩杀扰乱军心,祸乱军纪之人,现在那道凄冷的寒光竟要沾上英烈的鲜血。
真是讽刺。
彭遇冉淡然的看着前方,一声粗气也不喘。
长刀扬起,利刃反射出森寒的冷光。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红岭真的要变天了。
就在这时,站在最后排的卫兵,仿佛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熟悉的身形渐渐唤起了他的视线,一时语塞,只顾着戳他旁边的卫兵。
“谁敢动手!”
这突如其来的,耳熟能详的音色,让下面的将士们惊喜的舒了一口气,也让兰青律脸色突变,差点从校场高台上摔下来。
连清已然没了往常那般淡然,她翻身下马,也不顾在场的大多是她的长辈,怒火喷薄而出,咬着后槽牙道,“兰青律,你是要造反吗?”
所有人看着连清,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台上的兰青律下意识紧紧抓住剑柄,手不住的打颤,她怎么来了?她不应该在京都吗?
“这红岭什么时候也轮到一个副将呼风唤雨了。”连清扫了一眼被绑着的彭遇冉,尽量保持着以往的淡然,话里竟是掩不住的森然和怒气。
兰青律咽下一口唾沫,勉强做出一个谦卑的姿态:“将军尚在休沐中,怎么无圣意又跑回来了?”
这话分明就是在责怪连清无视君令,是要被问罪的。
连清不以为然,皮笑肉不笑的道,“兰将军不也背着我,妄图私自处理了我的副将。”
兰青律:“……”
他本就有些心虚,面对连清棒槌式正大光明的质问,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连清被兰青律的亲信包裹着,他们后面又被红岭驻军的老部将包裹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真就觉得你能比我更有能力当这个将军?”连清站在众人中间,轻抚了右手小指上的扳指。蛇头微微抬起,里面的银针呼之欲出的散发着寒光。
兰青律微眯起眼,对连清的挑衅很是受用。
但是更要命的,是他不甘。
他堂堂七尺男儿,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的升到现在的位置,却因为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长辈,让他成为闻名天下的大将军。
连清一个黄毛丫头,来了红岭不过他一半的时间,水越泽走了,怎么就让她掌管整个红岭?
他想不通。
他恨得咬牙切齿,他觉得,只有他兰青律才能胜任水越泽的位置。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把属于他的权力地位夺回来。
兰青律也不是个只知道抡拳干架的莽夫:“别在我面前耍空城计,你现在已经被卸职了,现在只有我能够调动这红岭部队。”
当着众人的面,他从腰间掏出半边虎符,颇有些得意,“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他看向彭遇冉道,“就算是水越泽来了,也不能保下你。”
真是冥顽不灵。
连清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暗叹到,没文化的下场就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吗?
皇上既然想暗中调换红岭的主帅,那就说明不论是谁来当这个主帅,都只是个傀儡罢了,而皇上真正想要的,是把红岭驻军握在他自己手中。
连清不动声色的走到他面前,“兰将军不知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吗’?”
彭遇冉激动的看着连清,“将军……”
“你闭嘴!”连清瞪了他一眼。
彭遇冉:“……”
这莽夫真是够令人操心的。
她转身面朝众将,掷地有声,“连清,是齐国皇帝亲封的镇南将军。今日我连清在这儿,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力,也不可能处置我的部下。”
此话一出,就像是红岭的一根定魂针。依旧是红岭上呼啸的风声,依旧是那个带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将军大人。
众将一时都挺直了腰杆,一声肯定震彻九霄,“是。”
兰青律脸色铁青盯着连清,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一个洞,然后几刀砍了她。
他向身旁的一个卫兵狠狠使了个眼色,咬牙切齿道,“动、手!”
话音一落,伴随着一阵整齐的铁蹄声响,一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铁军拢着黑气一拥而上,把整个红岭主要军事基地堵得水泄不通。
“这就忍不住了吗?”连清扫视了一圈,喃喃道。
“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这红岭主帅的位置。”
兰青律一招手,铁皮军得令,向红岭的将士们砍去。
兵器相交的清脆响声在这小小的军事基地一下子爆发,竟是震得这帅帐上的百年尘土都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连清的亲卫阿叙趁机把彭遇冉救下,把他托出战场,可这”莽夫“倒还不忘回了之前兰青律的羞辱,边走边踢腿怒骂:“姓兰的,你这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
兰青律就像是一只疯狗,逮谁咬谁,“诸位,跟我杀出一条道路,往后荣华富贵,加官进爵!”
喊杀声震得人耳朵疼。
可连清好像并没有要做一点什么的意思,就站在一旁看热闹。阿叙急道:“将军?”
连清转头,这时,夜色处又来了一群士兵。
为首的那位带着玄色披风,快马而来,举起长剑,只听他大声说道:“活捉朝廷逆贼兰青律。”
一时间转变的速度太快,阿叙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是……”
“嗯。郭熔。”连清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