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逐月不动声色的走到连清面前,挡住了连清半个身子。
“王爷出门,不带个随从?还是说,王爷目无宫廷宵禁,想利用职位之便,谋夺私利?”文逐月说话从不带刺儿,像现在这般口无遮拦的样子,更是微乎其微。可他此时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其妙的窝火。
“阿月。”连清拉了拉文逐月的衣袖。
单乾一站在一边,慢条斯理的抓了一把瓜子儿。
连清上前一步,顺势将两人隔开,“王爷恕罪,连清的妹妹还在这里,也不知跑哪玩儿去了,我是一定要同她一起的。要不下次连清请王爷出来玩儿,可好?”
齐之双也觉得今日可窝火了,被想要求娶的姑娘拒绝,接着又被一个陈国人压了一头,顿时小脾气上来,也不管是神是魔,脱口而出道:“本王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你算个什么,竟也敢来教训本王?”
连清本来没有当回事,奈何这位成景王一定要咄咄逼人,连清也一口卡住他,“王爷!你吃多了。”
齐之双闻言,蠕动着双唇,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文逐月吸了一口气,缓和道:“臣送王爷一道回去吧。”
“不用了。你自己待着吧。”齐之双瞪了他一眼,怒甩水袖,转身离去。
连清总感觉自己有一种负罪感,她揉了揉眉角,心道:这下好了,得罪了一个皇子……
文逐月歉意的看着连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那样……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那么说了……”
他眸子清亮,看了一眼连清后,迅速垂下眼帘,雪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委屈极了。
连清最受不了别人这幅任人宰割的小羔羊的模样,尤其还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她顿时就没了脾气,心底软成一团棉花,她轻轻摸了摸文逐月的头,柔声哄道:“没事没事,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他不好,齐之双太过分了……”
单乾一吐出一片瓜子壳儿,满脸不可置信:文逐月啊文逐月,你可真是太行了。
但是这位很行的文大人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他还眨巴眨巴那双玲珑的眼睛,让连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逐月把连清的手拿下来,“那将军可否领在下参观一下这凤欢桥的夜景?”
“额……好。”连清点头道。
“那你们去吧,我想在这儿坐会儿。”单乾一重新回到座上听书。
连清领着文逐月走到画舫外。
里面的壁火烧得旺,方才一下走出来,还是挺冷的。
连清把脖子和头往那件斗篷里缩了缩。
一个三尺左右高的小孩儿在连清两只脚跨出来的时候,跳到她面前,“美丽的姐姐和漂亮的哥哥要是能够一起放个花灯,就会让凤欢河变得更加甜美。”
连清笑得眼睛弯弯,对文逐月说:“要不要放个花灯啊?”
文逐月莞尔,掏出几颗碎银递给那小孩儿,小孩儿将两盏最亮的灯交给文逐月,可爱的说:“哥哥姐姐福报一生,美满一世。”
“花灯放出去的时候,可以向它许个愿。”连清抱着灯,带文逐月走到河边。
文逐月轻点一下头:“好。”
河上漂浮的花灯渐行渐远,点点星火承载着人们美好的心愿,那是世间最难求的一点阳光。
愿她晨清逸,暮闲悠,漾漾莲心清云透。
愿他宴薄酒,离梦幽,江南烟雨不留愁。
两人心照不宣的放下花灯,期间没说一句话。
画舫里的说书人又换了一个故事,醒木一拍,便滔滔不绝道:“且说那开焰山上,荒无人烟,飞沙走石,商队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一滴水了……”
单乾一又抓了一把瓜子儿,漫不经心的磕着。
身后走来一个人,面部轮廓清晰锋利,眉眼有些倒竖,体型壮阔,乍一看,颇像关公提刀走近。
他走到单乾一那处,恭恭敬敬的道:“公子,已经安排好了。”
单乾一理了理衣襟,摊开折扇,负手而过。
那个“关公”一样的男人跟在单乾一身后,来到了画舫的一间小厢房。
厢房里清香四溢,整洁透亮。
单乾一进去后,迎面坐着的男子正思索着一局棋,他时不时的抚了抚下颌,然后才缓缓落下一枚白子。
单乾一坐下,拿起一粒黑子,在一群白子的左下角落下。
男子直起身,舒展了眉眼,轻笑一声道:“公子好计谋。”
“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单乾一微微颔首道。
“公子谦虚了。只有单大人那般优秀的人,才能培养出单公子这般出色的后代。”
单乾一轻哼一声,拿出一张图纸,放在棋盘上。
“这是卫国的边防图。”
男子眼里闪着精光,拿着图纸,左看右看,还不忘恭维一番:“公子可塑之才,丞相大人定会嘉奖公子。”
单乾一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最后一次了。你回去告诉老头子,他再想要什么,可就只剩我这条命了。”
单乾一走出画舫,他闭了闭眼,儿时的那些片段又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一扇永远不会消逝的噩梦,总让他感到浑身冰冷。
春日的花园,彩蝶纷飞,落英缤纷。本是宁静的一个下午,才不过三尺高的单乾一一个人跑到花园。
小伙伴们说,单乾一的母亲犯了错,受到了天神的诅咒,夺走了她的精元,剩下一副枯骨,还要诅咒身边人。
单乾一没有玩伴,一直都是他一个人。
他的父亲单锡是陈国丞相,位高权重,自然不会让这种有损清誉的言论四处传扬。
单锡把单乾一的母亲单独“安排”在别院,指派了两个丫头伺候。单乾一的母亲发起疯来是不认人的。
那两个丫头一个被打成了重伤,不治而亡,另一个被同化了,不知何时跑到了井里,等到把人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腐肉了……
单乾一从小照顾着他那疯癫的母亲,母亲正常的时候会给他做饭,缝衣服,会温柔的问他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
他喜欢那样的母亲。
他眷恋那种亲切的感觉。
可她总是会突然的发疯,发起疯来,谁都不认识。
她有一次发病时,小厨房里正烧着一锅水,单乾一正在院子里劈柴,喜滋滋的准备晚餐。
她端起那锅开水,狰狞的笑着朝他泼去,单乾一正巧起身,去捡一节滚在一边的木条,才堪堪躲过了那烫水。
单乾一丢下手边的东西,大喊着:“娘,快放下!”紧接着就去抢她手里的锅,一碰到锅,手就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趁着单乾一放锅的瞬间,她又拾起边上细长的木条,抽打着单乾一。
不过三尺高的单乾一死死抱着母亲,活活挨下了无数道鞭子,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直到母亲打累了,睡着了,他才敢去小医馆弄点药膏擦擦。
曾经无数次,他都想弄死那个女人。
可他不能。
因为他要活下去,只要这个女人在,父亲就不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