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皇帝的家宴,虽然没有一般宴会那么豪华,却也富丽堂皇的令人咂舌。
他们四人一人坐一方,连清端了一杯茶,悄悄逡巡了一圈,心道,这都可以玩几局叶子戏了。
宫女们陆陆续续端了菜上来,玉兰虾菜、扒兔肉、荷香蒸鸽、清炖蛇汤、粉蒸鸡块、烧鹿筋、爆炒凤舌……
连清的喉咙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一下,碍于老狐狸在场,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她端坐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菜品游走。
一时间,大厅里金光灿灿,辛香扑鼻。
齐司季看着这几个小朋友,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少年时,眉眼都带着笑,不似在上书房里那般咄咄逼人。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怀念自己的快乐却短暂的童年了。
他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喜怒哀乐。连清想,齐司季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可鬓边已经有了淡淡的花白,眼角拉出了几根细细的纹丝,真不知是这岁月磨人,还是这江山磨人。
“朕今天叫你们来呢,就是想跟你们年轻人一块儿说说话,都是自家人,那朕就直接说了,”齐司季把他们三个都一一打量了一番,“连清和城凛关系不错,又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之双虽然不常跟你们待在一块儿,但年纪相仿,这感情嘛,总是可以培养的不是?”
水城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时而敷衍的点点头。
难不成,这老狐狸还是要牵线说媒?连清脸上笑嘻嘻,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连清,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连清愣了一会儿,旋即义正言辞答道:“是,陛下说得对。”
齐司季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没好气的在桌下踹了他一脚,齐之双收到指示,立马正襟危坐,呆愣愣的站起身,斟了一杯酒,对连清说:“久闻将军风姿,今日一见,更加惊艳,将军往后可否多多与在下交谈一二?”
就在齐司季说,还有齐之双要来的时候,连清就知道肯定是上次她逃婚那事儿没完。
但是感情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以免后面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谁都不好。
古人有云,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乎,连清豁然起身,恭敬的说:“不敢不敢,上次是连清的不是,连清向皇上和王爷道歉。”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句话,说的她心里直发毛。
伴君如伴虎,谁又知道这老狐狸一不高兴了,会做出什么事来。可这话今天要是不说,就不是她连清的作风了。
齐司季愣了,只一秒,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样子,他还欲说些什么,连清一鼓作气,突然跪下,先发制人道:“皇上,恕臣失礼,王爷心性纯良,而连清胸无大志,不敢逾矩,更不敢高攀,皇上您日理万机的,就不用费心连清的这些小事了。”
齐司季原本心情不错的,怎奈连清这番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他心里便没由来的有些气闷,但始终没有太过发作。
水城凛一切看在眼里,生怕齐司季一时脑热,把连清打一顿,忙接了一句嘴:“阿舅,你这个厨子可否借我一日,明儿给你还回来?”
齐司季的眼睛眨了一下,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他面无表情的对连清说:“你先起来,就吃顿饭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水城凛在一旁拼命的给连清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儿了,连清抿了抿唇,重新坐好。
齐之双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也赶紧说道:“今日见父皇开心,儿臣还特意给父皇准备了小礼物。”
齐司季轻笑起来:“你又瞎弄了个什么玩意?”
只见齐之双向身后拍了两下巴掌,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笼子走来。
那笼子被一方红布盖着,小太监把它放下,红布一开,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红朱鹭映入眼帘。
额上一点鲜红,后枕部有一条长长的柳叶形羽冠,它直立着脖颈,优雅端庄的气质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它轻轻扭过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高傲的看着一旁,清雅高贵,像个女王。
真是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遑论这种稀罕物。
齐司季轻快的说:“皇儿真是有心了,”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全公公,“老全,好好养着。”
全公公:“是,皇上。”
水城凛给齐司季夹了个烧鹿筋,“阿舅,尝尝这个,好香的。”
齐司季尝了一口,香糯可口,点头道:“是不错。”他又吃了一口,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这些年在边关,吃了不少苦吧?”
水城凛认真的答道:“我很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道,“卫国国主要朕给个说法。”
嘉北?
连清和水城凛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齐卫两国一向是君子之交,而且这几年,齐国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天灾,收成也还不错,那这流民又是怎么来的?
京兆尹久在京都,如果之前问出来的事都是真的,那么京兆尹身边肯定有个秘密的渠道来联系到那边的人,而这渠道,八成也是跟碧心石脱不了干系的。
“阿舅,也许是有人故意放出的土匪,让他们假扮成流民,就为了破坏齐卫两国的关系呢?”水城凛上前一步道。
齐司季看着他,眼中一片阴寒。
壁炉里的小火苗越烧越旺,渐渐集中在一处,银碳被烧的噼啪作响,炸出点点火光,转眼又消散在上空。
红岭是齐国的边境线,与卫国只一线之隔,故而距离嘉北也不远,如果说有流民出境,那也八成是在红岭那一片。
“报——京兆尹求见。”
齐司季一挥手,“宣。”
京兆尹膘肥的身形藏在深紫色的官袍下,就像一颗球,圆滚滚的团到殿前台阶下。
“微臣参见皇上。”
“红岭那边是谁在主事?”齐司季问。
京兆尹急匆匆的跑来,已然出了一层薄汗,他来不及擦擦脸上的细汗,如实交代道:“回皇上,红岭现在是彭遇冉将军守着。”
“老全,修书给彭遇冉,叫他务必保护好红岭的百姓,必要时候不必顾忌旧情。”齐司季揉了揉额角,眉尖挤成一簇,像是附上了一层霜。
这天下,恐怕又不得安宁了。他心道。
是夜,风雪交加,凛冬不期而至,寒意直击人们心房。
红岭脚下,光秃秃的树枝上吊着几根大冰柱,晶莹剔透,大风刮过,叮叮当当落了满地冰块。
瞭望塔上,两个哨兵缩着脖子,不停的向手心哈气,一边搓着手一边闲聊。
“最近响马和流民勤快,得多看着点。”
“嗯,是。”
“要是没这档子事儿,咱是不是就能提前回家过年了?”
“那可不好说,应该得看我们什么时候把这些土匪和流民安顿下来。”
“那我觉得今年有点悬了。”
不远处悄悄传来一阵与风雪不太一样的声响,悉悉索索,有点像衣料的摩擦声——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其中一个哨兵的嘴,“呲啦——”一声,手起刀落,他今年回不去了……
另一个哨兵张着嘴,突然失声了,就在他转头的那一霎那,拉响了旁边的铃铛。
叮——叮——
寒风呼啸,伴着急促的警铃,扣人心弦。
信号传去,彭遇冉“噌”的起身,伸手披了件斗篷,向门外走去。
“敌袭!有敌袭!”刚刚在瞭望塔的活下来的那个小兵,连滚带爬跌在地上,喊道。他爬起来的那一刻,背后中箭,倒地。
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的瞭望塔上警报响起,彭遇冉拿过床头的长剑,寒意顺着脚底直上头发丝儿,心里哀嚎一声:“我的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