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这一提,比那解酒汤还管用,愣是把昏昏欲睡的单乾一给弄清醒了。
连清上前拉住水城凛的手:“城凛!”
单乾一也急急说道:“冷静,别冲动!”
四人搅成一团,场面一度混乱。
连清挡在文逐月前面,嘴角下沉,她是真的要动怒了:“水城凛,松开他。”
水城凛错愕的看着连清,尽管两人经常斗嘴,但连清从来不会用这么重的语气说他,更何况,今晚这是第二次!
水城凛真的被气狠了,他一定要撒一撒。他一个转身抬起一条大长腿,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子,桌上飞去几尺远,碗筷叮铃哐啷碎了一地,踩着一肚子火气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连清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文逐月:“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些什么,‘月逐清’先生?”
窗外,雪花飞旋上枝头,它便以这无声的蹁跹之姿,踏碎了一片寂寥的漆夜,激起一串暗流。
“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文逐月如是说。
在连清看来,这话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
右手小指指环上的蛇头瞬间立起,细小的银针蠢蠢欲动的正对着文逐月的咽喉,她明显的看到文逐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单乾一的折扇也在同一时刻飞到了连清胸前,却被文逐月半道截住。
就在他对上文逐月的眼睛的那一刹那,单乾一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文逐月,冷漠,傲慢,蛰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在单乾一的印像中,文逐月此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清雅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文逐月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不管是谁,看到文逐月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温和的人,就像那月宫中翩然而至的谪仙。但与他相处的久了,就会发现他有一种清冷的高贵感,拒人于千里之外。
单乾一静静的放下折扇,他想,他现在大概已经知道为什么文逐月一看到那琥珀坠子,眼神就会变得柔情款款,波澜似水了。
那琥珀坠子的主人,应该就是连清。
单乾一不动声色的退到隔间,给了这两个人足够的空间。
连清放下右手,文逐月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连清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你和水城凛有什么过节?你最好实话实说,水城凛的性格我了解,他虽然脾气不好,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手。”
文逐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无奈的说:“我和水将军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一点儿误会罢了。”
连清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接着问:“钱大同与陈国接头的字画上为什么是你的名字?那个舞女你又知道多少?在这中间,你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文逐月摇摇头道:“将军未免把在下想得太神了。我事先并不知那钱大同是个贪赃枉法之辈……”
“不对,”连清坚定的打断道,“你给钱大同的字画上,还有京兆尹的私印,这个,你怎么解释?”
文逐月:“我承认,我做过京兆尹的客卿,但那只有三天,京兆尹喜欢我的字画,偏要在那张画上盖个章,我也不知道那就是他和钱大同传递消息的证据啊。”
连清沉默了。
按照文逐月的意思,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但是为什么这么巧,偏偏是他?齐司季在圣旨里面特意交代了要注意使臣的动向和与官员的私下接触,难道,是齐司季多虑了?
连清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略微思肘了一下,又问:“那你知道‘吴先生’吗?”
文逐月摇摇头。
看来在文逐月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连清颔首,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冲动了,还望使臣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文逐月眼里的闪过一丝诧异和落寞,声音恍若一阵叹息,艰难的问:“一定要这么见外吗?”
连清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但她能感受到文逐月此刻有些伤心了,心里不由自主的如擂鼓般忐忑:完了!莫非我又说错什么了?他这么一幅委委屈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他了!他一个七八尺的男儿,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于是,连清经过几秒的深思熟虑后,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伸出那只因为忐忑而有些发颤的手,轻轻摸了摸文逐月的头顶,鼓起勇气,轻轻的说道:“我……我错了,我道歉,好不好?”
说一句,瞄一下文逐月的反应。
文逐月突然攥紧了手,嘴唇微微颤抖,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每一次都可以轻易击溃他的防线。她敏感,又心软,但是又坚强,又充满阳光。她只软软的低个头,轻叹一声,都足以令他放下一切。
文逐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把放在他头上的手拿下来,轻轻握住,温声说:“将军是在哄小孩吗?”
连清一怔:“嗯?”
“话本里,可不光只是这样哦……”温热的气息在这寒冬腊月里格外突出,还混杂着山间的清竹香。
连清心里一动,按捺住突突直跳的心脏,轻轻偏头,正色道:“你在调戏我?”
文逐月猝不及防的一噎,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连清趁热打铁道:“水城凛刚刚说,你是故意接近我的?而且,蓄谋已久?”
文逐月眨了眨眼:“啊……”
连清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幽深。
在这之间,她恍惚神思飘远了。
黄沙旷野,大漠孤烟。浩渺的星空下,帐外的篝火近乎疯狂的燃烧着。
帅帐中,只有将军一个人。
那是四年前的连清。
这里是红岭驻军的营地,就在两个月前,陈国的得力干将尹飞攻下卫国最后一道防御城,嘉北。
嘉北守将全部命葬于此,无奈之下求助于齐国的红岭驻军。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帅帐中一路走去全是烛光,亮堂的像白天。
案桌前满是散乱的军报,许是看的累了,就那样靠着凳子的后背,歪着脑袋,眉眼间已是遮不住的疲倦。
帐外,一个白衣清俊的男子盛着一碗清粥走来,见她睡了,也没叫醒她,只把碗轻轻搁在一旁,寻来一床毯子,悄悄铺在她身上。
毯子还没落下,连清就醒了,她按了按太阳穴,长时间不说话使得她开口时的嗓子有点哑:“怎么还不休息呀?”
“来看看你。”男人说。
“过几天是决战,我不想你去。”连清拉着他的手,满眼担忧。
这次齐司季答应卫国的这个忙,可真的是下了血本了。就这最近几次的交锋,连清的主力部队已经损失了二十辆战车,马匹七百,伤员近千,重伤的三百,苍蓝鸢也被打落了三十多架。
这个尹飞邪气的很,每一场仗都胜的出其不意,就好像提前知道了连清的部署一样,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连清又找不出什么破绽。
连清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可这次,她是真的悬了。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男人轻轻拍了拍连清的手,笑着说。
他笑起来时,恍若清风拂过,朗朗如明月,皎皎似流光。
“阿月,”连清听见自己说,“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尼池看雪?”去那个千山之巅,万水之源的地方,然后藏在天地间的某一处,你握过我手的瞬间,还有清风拂过,就只想醉在这里,靠着你,那样,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如既往的,依恋你?
她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她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优柔了。
连清的眼睛紧紧盯着阿月,像一池清泉,微微惊起了波澜。
时间好像被凝固了。
半晌,阿月轻轻的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而说:“先休息一下吧,粥要凉了。”
连清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端起那碗粥,一饮而尽:“嗯,你先去睡吧,我还有一会儿。”
还是太快了吗?她想。
阿月起身,把碗收走,到了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就在那一刹那的回眸,他说:“你之所想,亦是我心之所向。”
他不知道里面那人有没有听到,他只知道,在那句话脱口而出之际,他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片沼泽。那是专属于名叫“连清”的陷阱,她像一块冰糖,冷的晶莹纯粹,甜的甘之如饴,那是一座牢笼,他却不想出来。
炮火如期而至,刚刚冒头的几株不知道什么草,转眼又被烧成了灰。
旌旗猎猎,连清亲自带着三千精兵出城迎战。战鼓一响,半空中飞沙走石,瞬间天昏地暗。
连清透过远视镜观察着战况,同时一刻不停的吩咐传令兵道:“先上排击炮,弩兵跟上,苍蓝鸢一队架上赤焰箭,瞄准了打!步兵从侧翼移动,找机会先干掉几个大的。”
传令兵:“得令。”
天上地下,早已分不清是敌是友,只看见无数火光不断喷涌,炮火声震天彻地,雷鸣不绝。
尹飞站在对面城墙的最高处,面不改色的俯瞰着城墙下的断肢残垣,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也不枉称为一个优秀的军事家,杀伐果断,狠厉决绝,甚至刀刀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