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进院子里时,凉亭中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握着茶碗静静品茶。
那人并不是幻境境主凤嘉木,而是凤灵疏。
亭外桃花缀枝,于一片粉嫩颜色中,身着红衣的青年人仿佛是最艳丽的一朵。
听到响动,凤灵疏回过头:“你们来了。”
他神色极其自然,像是在招呼许久未见的老友。
庄尤皱眉:“你知道我们要来?”
凤灵疏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笑:“既然你们能到这里,说明嘉木一定被绊住了。”
薛羽愣了一下,雪豹脑袋从岑殊的衣襟中探出来,向远处看了看。
果然见他们来时的方向似有火光频闪,仔细听一听还有灵气爆裂的声音。
他就说刚刚岑殊弄出这么大动静,凤嘉木竟没一点反应,原来岑殊早就将他制住了!
“那些记忆,你们已经都看过了吧。”凤灵疏又问。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几乎就是确认。
薛羽被他这一问问得还有些发蒙,却听庄尤冷漠道:“最开始我们以为那是凤嘉木的记忆,其实不对,记忆是你的。”
无论是那套旧书,还是后来的红烛、长命锁,都是凤灵疏的东西。
凤灵疏微笑着点了点头。
“凤嘉木操纵时光无数次地溯回往来,以求得一个你与凤凰台的两全之法。他作为此地境主,这件事本应是手到擒来,然而回溯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过。”庄尤道,“凤嘉木以为是他做的不对,其实不对,是因为你在其中左右了每次溯回的结果。”
庄尤:“你与此地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你是有记忆的。”
薛羽茫然: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抬头看了眼岑殊,发现后者没有半分惊奇,俨然也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薛羽就奇了,大家明明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怎么这些事情他完全没看出来?
凤灵疏表情如常,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狼狈,甚至笑容更盛了:“《朴公手记》被人动过的时候我十分诧异,也十分好奇。那时我便想知道,到底是这里进了聪明人,还是进了强者。”
他脸上带了点饶有兴致的意味:“现在看来,确是两者皆而有之。”
“凤凰台招工的事,果然是你一手促成的。”庄尤漠然道。
怪不得就连身为境主的凤嘉木,对于自己家新聘个教书先生都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原来这确实不是他的意愿。
凤灵疏没有反驳:“我想正式见你们一面。”
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亦想知道你们在凤凰台里,到底还能看到多少东西。”
薛羽被他笑地满身绒毛都蓬了起来,瞧瞧这幕后boss般的发言,可比凤嘉木那只炸毛小凤凰黑多了。
可崇山峻岭不是说这幻境里只有凤嘉木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怎么此时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反而凤灵疏才是主导者?
薛羽还没想明白,那边庄尤已经替他把问题问了出来。
凤灵疏:“你们如此神通广大,定然是知道凤凰台子嗣皆有血脉传承的事吧?”
庄尤做了一个请他细说的手势。
凤家血脉特殊,凤凰游一旦练至大成便极难被杀死,只是大成之前的凤家子嗣比一般修士要更加脆弱。
千百年来不是没有凤家家主想改变这种境况,只是都失败了,直到凤嘉木的出生。
这等天资千年难得一遇,凤凰台的长辈们烧红了眼睛,终于把注意打到邪门歪道身上。
他们可以找一个与凤嘉木命格匹配的孩子,让凤嘉木借他的命。
虽然被借命的人一定因凤凰游功法而活不长久,但那孩子只要或到凤嘉木功法大成,是死是活便也无所谓了。
而这个孩子,很显然就是凤灵疏。
“与境主连有血契,有些许特权总是不奇怪吧。”凤灵疏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
庄尤谨慎道:“凤凰台的败落,也是你的手笔?”
凤灵疏但笑不语。
“为什么?”庄尤忍不住问道,“凤嘉木父母的做法确实阴损可耻,可你既不愿,为何不离开?又何必……”
想到记忆中曾看到的那几十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凤凰台里那些空置荒芜的院子、燃尽一切的无根之火,众人不禁有些胆寒。
“……离开?”凤灵疏好似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轻声道:“借命术法必须蒙蔽天机,让其认为我与凤嘉木是同一个人,如此,便需要同父同母、同宗同族。”
凤灵疏缓慢抬起头,幽幽说道:“两个天南地北的孩子,如何能做到同宗同族呢?”
没由来的,薛羽突然觉得心底一凉。
四周明媚阳光渐渐隐去,熟悉白雾围拢而来,片刻后,又有火光出现在浓稠雾气里。
已进了这么多次,薛羽自然认得出这又是一段记忆,而这场大火并不是烧尽凤凰台那场,而是个完全陌生的宅邸,建筑被烧得几乎看不出形貌,大门上的牌匾隐隐能认出一个“王”字。
雄雄大火将整座宅院笼罩起来,热浪翻滚,浓烟窜天。
诡异的是,火场里除了木料被烧得崩碎的“嘎吱”声以外安静无比,宛若一座空宅。
可薛羽分明看见院中伏着数道人影,空气中也能闻到脂肪与肌肉燃烧时发出的臭味。
一道响亮哭声突然打破沉寂,只见一个熟悉的男人站在火场外,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稚童。
小孩似乎是被这染透天幕的大火吓到了,哭得撕心裂肺。
凤灵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边,与他们一同看向这场大火:“我这位父亲应该认为,面对这样小的孩子没必要行事太过谨慎。”
他面无表情,语气非常平静:“可他并不知道,我天生早慧,将他杀我全家、又将我掳走抱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画面一转,火光悉数熄灭,又是一片柳暗花明,春日胜景。
凤灵疏在一旁继续解释道:“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直接把我养在凤嘉木身边,而是养在外面的别院里。那时我整日发呆,他们便也真的以为我是吓傻了,其实我当时只是在盘算着怎么报仇。”
“大概过了三年,在他们的悉心教养下,我终于‘不傻’了,这才被他们接回了凤凰台。”
此时记忆中所展现的正是凤灵疏与凤嘉木头一次见面的场景。
依旧是众人见过的那条石板路,凤灵疏脖颈上也依旧挂着那只长命锁。
可不同的是,凤嘉木见到他并没有扑上去咬住凤灵疏的脖子,也没有幻境中那副极其粘人的样子,甚至上去一把将凤灵疏从自己父亲身边推开,趾高气昂地哼道:“我不要哥哥,你凭什么当我哥哥!”
薛羽有点傻眼。
这不对吧,说好的凤嘉木是个兄控呢?
凤灵疏并没有再说话,只有他的记忆不停变化着。
记忆中的凤嘉木与薛羽他们见到过的迥然不同。
他一副十足的二世祖模样,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围拢着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凤凰台旁支。
同记忆中看过的一样,那群人看不起凤灵疏,凤嘉木本人也十分不待见他。
凤嘉木就像所有影视文学作品中的小少爷形象,被骄纵长大,是谁也不敢惹的小霸王。
凤凰游传承特异,凤凰台千百年就有子嗣之间禁止私斗的规矩,这群二世祖们就没有搞校园霸凌这种传统桥段的习惯,只是把凤灵疏当做空气,干什么都不带着他。
凤灵疏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温吞样子,在凤凰台中安静当一个隐形人。
这种安稳一直持续到凤嘉木十六岁的时候。
虽说凤凰台为了保护子嗣,旁支本家都住在一起,但血脉传承也分稀薄浓淡,总有那种传了千儿八百年,血脉传承淡到与凡人差不了太多的。
凤凰山庄的主人便是一个,这一支旁系便在凡间经商,作为凤凰台钱财的主要来源。
有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土匪,不知用什么方法闯进防备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凤凰山庄,烧杀掠抢一通后,放火将整座庄子烧得干干净净。
那群山匪有备而来,没有留下一丝证据,而捉襟见肘的凤凰台自顾不暇,再无财力人力去追捕。
钱财之于一国也十分重要,更别提只是一个凤凰台。
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不说,以前凤凰台的那些附庸们态度也有些暧昧起来。
然而凤凰山庄的倾覆只是一个开始,凤凰台栽了个跟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仿佛是什么魔咒一般,凤凰台子嗣接二连三在出门时被杀害,幼崽脆弱还好说,可不少大成功法傍身的人亦遭了毒手,似是杀手十分了解凤凰游的功法罩们。
凤凰台恐慌起来,严令所有人不许出门,情况才稍好一些。
一时间被凤凰台庇护的百姓人心惶惶,再加上赋税日益严重,陆续有人从家乡搬离。
凤凰台一点一点落败,旁支亲附没了大半,以前围着凤嘉木拍马屁的狐朋狗友见状纷纷来踩上一脚。
而在这样的转变中,只有温和的凤灵疏依旧对他无二,安慰他、鼓励他。
在这样似吊桥效应般的局面中,凤灵疏也逐渐成为凤嘉木的某种依靠。
一直到凤嘉木十九岁,昔日敌人闯入凤凰台,进行了一场屠杀。
他们好似各个都对凤凰游功法罩们了若指掌,最后是已经结丹的凤嘉木依靠血契力挽狂澜,将来人都杀了,但此时,凤凰台子嗣也已近乎死绝。
凤凰台千年繁荣,毁于一旦。
家主坐在自己的寝殿中,滚烫灵力四溢而出,无根之火霎时包裹了整片宫群。
凤嘉木的父亲已战死,骊娘在幽幽歌声中引颈自戮。
惊惧之下,凤嘉木只来得及将凤灵疏从火海中带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跌坐在青山之间,望着那铺天盖地的大火,将昔日辉煌漂亮的金瓦红墙啃食殆尽。
火光将凤灵疏的面庞映得一片通红,犹如那场令他丧失父母的大火,映在稚童眼底的样子。
凤嘉木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从最开始叫爹娘,变成叫身旁的凤灵疏。
“哥……哥哥……”
他扑进凤灵疏怀里,企图像以前那样得到对方耐心的安慰。
却发现他抱着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只是盯着面前的大火。
比起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凤嘉木,凤灵疏的脸颊干干净净,表情没有一点悲痛,只有无限的空茫,和一丝丝的……失落。
火光之下,只听凤灵疏缓慢呓语道:“……真可惜,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家主,她却自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这章结束的但是我困了……【】
下章这个副本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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