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1 / 1)

自从岑殊将雪豹从江南接到身边自己养着,除了闭关找不见人,还没有这样主动把小宠物主动往外赶的时候。

难道是他俩回到自己家地盘上,祖宗终于要关起门来打孩子了吗?

打,是、是要怎么打?血腥暴力到不能让年幼的智障小豹豹看到,以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

薛羽一哆嗦,不仅没往上去,反而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往大门上一抵,跟门外的雪豹就隔着一层薄薄门板。

毕竟他确实在大庭广众之下污了人家祖宗的清白,祖宗要想揍人的话,薛羽只好乖乖让他揍了——不乖也没用,主要是也打不过。

李修然享受的是男主角待遇,在他面前走火入魔的岑殊是海棠市的清冷师尊,手脚无力、任人宰割。

他没就坡下驴打打岑殊的主意,不是因为他良心未泯,主要是频道不允许。

薛羽就不一样了,就算是走火入魔了,人家岑殊依旧是大佬,光放放灵力就让人近不得身,打一百个薛羽那还不跟砍瓜切菜似的,掀一个逍遥谷也不成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前路凄然,赶忙使唤外面的雪豹支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门板上,一边挠门一边用最可怜无助的声音小猫“咪咪”叫。

薛羽知道岑殊一向是很宠着豹豹的,平日里都一点委屈不让人受。

此时他只盼着大佬能开门把豹接进来,一会儿打孩子的时候豹豹还能往自己身上扑一扑,场面能稍微好看一点。

他怂兮兮低着头,却悄悄抬起眼睛,借着黑纱带的遮挡偷看岑殊的反应,模样有点像躲在坚果后面探脑袋的小松鼠。

岑殊看着小徒弟那战战兢兢的动作,本来就弹压不住的怒火又邪门地噌噌往上飙。

现在倒是知道退了?之前在他旧疾爆发几近走火入魔,如此危险,为什么却要往前凑?

自从八百年前他灵府中寄下戾气,岑殊便极少再动怒。

得知自己必须时刻心如止水不得大喜大悲时,岑殊没有怨怼;得知自己的一双徒弟均被人杀死时,岑殊为避免自己走火入魔而死无人能给徒弟报仇,他克制住了怒气;而最后的生死一线间,他更是只觉得平静。

唯有雪豹化为血雨落在他衣襟上,积累了数百年的怒火终于姗姗来迟。

但这怒气其实大部分并不是对李修然,而是对岑殊自己。

他怒自己如此无能,本应身为他人庇护,竟反而让徒弟跟坐骑都为自己而死。

就如同此时,他亦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因为虎尾春冰而不自知的小徒弟,还是因为失控于戾气的自己。

他心神不稳,灵府内便震动了一下,本已乖乖屈服的戾气又蠢蠢欲动,有复萌的征兆。

岑殊微微拧眉,灵气入府,压制得悄无声息,唯有茶几上瓷杯在些微外泄的戾气激荡中互相磨娑,发出“嘎吱”几声闷响,在雪豹咪咪叫的挠门声正并不明显,却被小徒弟不合时宜地敏锐察觉到了。

小徒弟终于舍得将冲岑殊抬一抬脸,小心翼翼试探道:“师尊灵府里的戾气是不是又跑出来了?要不我再给师尊……吸一下?”

这话一出,就像是在稻草堆里点炮仗,几乎将岑殊整个点燃了。

他狠狠闭眼,暴躁灵气轰然外放,却在猛地膨胀出几丈远后又被他堪堪收了回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灵气的余韵波及到殿中另一个人身上时,就只剩下一阵微风。

漆黑发丝在这阵风里轻轻晃了晃,那场景竟好像是岑殊故意打出一道微末灵气,就为了借机吹起小徒弟的发梢拂一拂他的侧脸。

小徒弟这回似对此无所察觉,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显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来。

他用一种献宝般的语气说着火上浇油的话:“我看师尊被我吸一吸戾气,这几天精神都变好了。反正药长老也说我身体迟钝,吸进戾气也没什么反应,不如咱们以后——”

以后?

岑殊再忍不下去,厉声打断他:“当日在逍遥谷时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你吃不消那戾气又会如何?!”

小徒弟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轻轻“啊”了一下,本来已经向前探出一点的脚尖又怯怯缩了回去,小声道:“那天我看师尊那么难受,也就,没多想……”

他顿了顿,又有点不服气地辩白:“而且,我是看小玉的剑气伤不到我,才想去试试的。”

“剑气?”

岑殊冷声嘲弄,接着倏地抬袖,将茶几上的一只茶碗御空拂至两人之间。

只听一声极轻极轻的闷响——

“噗”

足成年□□头那么大的茶碗,便瞬间在两人面前化为齑粉。

岑殊袖摆再挥,那团细得不能再细的粉尘便散进风里,再寻不见。

他垂下双手傲然立在大殿当中,一双微微发赤的眼睛睥睨着对面的小徒弟,怒意未消的语气中带着隐隐不屑:“不过是年且尚幼的天生剑体,又何足挂齿?你在她的剑气里毫发未伤,便觉得自己能在我手下走个来回?”

“小玉当然是比不上师尊的!”小徒弟赶忙表了个忠心,又吞吞吐吐补充道,“可那时候师尊的灵压那么强,连师兄跟长老们都接近不了,所以才让我……去送药的。”

灵府内混沌一片,新生出的戾气打在还未完全修复的灵府壁垒上,痛如颅骨迸裂。

岑殊忍了又忍,眼底暗色红芒乱闪,护体灵气已向内压缩至极限。

然而他面上却不见任何痛色,只是脸色又苍白几分。

八百年的自我情绪束缚,已将“压抑”两个字深深刻入岑殊的血骨,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我在担心你,我怕我会把你害死”之类的话的。

因此岑殊只是沉默半晌,后才言简意赅挤出三个字:“不需送。”

小徒弟秀挺的鼻子皱了皱,似乎非常苦恼自己师父生气的原因。

他思索好大一会儿,恍然大悟问道:“……难道师尊是担心如果我死了,会在你身上加业障吗?”

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推论非常笃定,他昂了昂首,字正腔圆、大义凛然地说:“我是自愿给师尊送药的,又是自愿帮师尊吸一吸戾气的,就算以后一不小心真的翻……真的死了,我也不可能怪罪师尊的,天机看在我有如此孝心的份上,也不会把锅——把业障算在师尊头上的。”

小徒弟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完之后还非常大度地补上一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岑殊额角青筋微跳两下,只觉得脑仁子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是被戾气在府内割的,还是被面前猛给他拱火的小徒弟气的。

偏偏这小豹崽子还无知无觉。

岑殊垂目看着小徒弟,即使一条二指宽的黑纱带横覆在眼上,亦能看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含的认真。

他藏于袖中的二指轻碾一下,那条碍事的黑纱便又从对面人鼻梁上滑了下来。

诧异是在几个瞬息后才充入眼底的,在头一个刹那间,那双瓦蓝的眼睛毫无遮挡,清亮澄澈,十分认真地向岑殊望来。

岑殊内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垂望小徒弟赤城的眼睛,蓦然想起前世因他而死的徒弟和雪豹。

岑殊想,难道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们亦是知道前路几何,却依然慷慨赴死,对他毫无怨怼的吗?

——不,他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为他而死了。

“师尊的戾气,是又跑出来了吧?”

一道清亮声音突然响起,将岑殊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小徒弟将断裂的黑纱带拿在手里笃定看他,那表情似乎在说“别逞强了,你看你连术法都维持不住了,一定是非常严重了吧?”。

岑殊无言与他对视。

对面的人只当他是默认了,一边向他走来一边道:“那天在逍遥谷事出突然,肯定是戾气没吸干净才这么快卷土重来了,师尊快再把戾气放一放,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帮忙吸一吸,师尊就不用总是闭那样久的关了。”

叽叽喳喳的小兽修终于在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后又有些犹豫地抬了下手臂。

他似乎想做出一个敞开怀抱的姿势,却因为对面是岑殊他又不太敢,抬手臂的幅度就非常细微。

那样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看起来就不太像是等一个抱抱,反而像是在鸡圈里撒着两只手轰赶老母鸡。

大殿里静了一会儿,没人动作。

小徒弟似乎是对岑殊的无动于衷感到非常困惑,他歪了歪头,略带鼓励的目光似又在说:“来呀?”。

那模样与几日前在血色浓稠的戾气中心,他大开城门顺从将戾气让进他身体里的样子相差无几。

动作间,墨色发梢又在额边一晃,垂下来吻了吻他的侧脸。

岑殊依旧沉默而立。

他觉得自己收的这个小徒弟,有些蠢。

兽类不是更该会趋利避害的吗?

为什么他这个早早修出人形的小徒弟,也已经早早把本能丢了个彻底?在岑殊让他过来时后退,又在该退的时候傻呆呆往前来?

岑殊把心口的蠢蠢欲动狠狠压住,他袖摆猛然一甩,如一捧轻轻柔柔的云团扑在对面人脸上。

薛羽只觉得一团冷香倏然铺面,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向后倒飞而去。

在殿外的雪豹双爪同时扑了个空,他猝不及防咕噜咕噜往里滚去。

原来是殿门已经被岑殊打开。

两只小豹子滚得一前一后,恰巧撞在一起,又双双被岑殊托了起来向外送去。

两扇漆红木门闭合的瞬间,薛羽勉强抬头,从窄条条的门缝中看见岑殊的身影。

殿中那人洁白袍摆垂落迤逦在地,不惹纤尘。

他下颚微微仰着,表情便显得孤高,傲然而立的样子像是雪山山尖亘古不化、遗世独立的一捧雪。

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寂。

薛羽听见他说:“此后,亦不需你如此。”

紧接着,寝殿大门便在他面前轰然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来学习一个俗语,叫:豹唇不对殊嘴。

指的是一种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还觉得自己答了个满分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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