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是不可能掉马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掉马的!
还好岑殊的在无名峰的院子够大,薛羽可以用从偏殿走来的那点时间思考怎么办。
他大略想好对策,按了按扑腾乱跳的心脏拐到正殿门前。
在颜方毓的手下,因果线大概是以一种“只有在殿里的人才能看见”的规则显现的。
因为一直到薛羽站在大殿门口,在他看来殿中依旧空荡干净,而在岑殊怀里的豹豹眼里,那些线一直存在,甚至沿出了殿门,消失在远方夜色里。
这就很好。
薛羽脸上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似乎真的只是在迷茫自己师尊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叫他过去。
在他抬脚迈过门槛的一瞬间,万千根因果线纷纷现形,一道白光刷地直冲他面门而来!
薛羽故意没做什么心理准备,倒是真的被结结实实唬了一跳。
他下意识往后一仰,膝窝抵在门槛上,双手往下一撑,正好坐在高高的门槛上面。
这场面由旁人看来实在很有些滑稽,另外两人大概也被他蠢到了,一时之间竟都没有说话。
开局非常逼真,薛羽稳了稳心神,顺势说出他刚刚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啊,殿中怎么会有因果线!”
第一招:甩锅大法。
只要问号打得够快,锅就追不上我!
颜方毓冲他笑眯眯招手:“师弟过来坐。”
薛羽懵懂站起来,故意看着自己胸口诧异道:“我、我身上怎么连着这么粗的一根!”
他抬起头,顺着碗口粗的因果柱往床榻上看去,像是十分迷茫一样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迟疑道:“是跟……小羽?”
说话间,雪豹也仿佛是看出了因果柱的不同寻常,从岑殊怀中挣出来向他的化身跑去。
随着薛羽大小号的同时动作,房间中最粗最亮的那几根因果线也跟着颤巍巍摇晃起来。
颜方毓问道:“今日那老——胡长老那堂课上讲的便是因果线,你竟不知道自己身上连着这么一根?”
“我不知道。”薛羽状似天真地说。
他本就一副少年样貌,面皮嫩得很,装起傻来毫无破绽。
他蹲身将雪豹揽进怀里,解释道:“今天课上小羽一直在我怀里,他贴着我的胸口,便没看见这根因果线。”
第二招:死不承认。
只要我演得够像,就没人能说我知道!
果然,当雪豹卧在薛羽臂弯里时,因为起点终点离得太近,那根因果线一暗,竟完全被身体挡住了。
“我只知道自己背后有根粗些的,不知是连着谁。本来我还想今天下课时问问糊涂长老要怎么像他那样把因果线显出来,好让我去找一找。”薛羽顿了顿,扭头向颜方毓看了一眼,“但糊涂长老拉着师兄走了,我就没问成。”
薛羽话音刚落,只见颜方毓缓缓磨娑扇骨,又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那你怕是可以省了这一问了。”
他这么说着,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殿中剩下的唯一一根比其他因果线都粗的那根上面。
大概是因为此时两人是面对面,所以下午那根从他后心处延伸而出的因果线,此时是从他正面心口发出的。
因着都是从胸口出来,没有与雪豹相连那根因果柱的遮挡,剩下一根便亮得十分显眼。
薛羽低头顺着端头一路看过去,手腕粗的因果线另一头消失在岑殊心口。
这回他的迷茫很有些真心实意:“师尊……?”
岑殊身上这根因果线竟真的是连着他的。
薛羽直想挠头:这是为什么?
按理说岑殊收他两个徒弟的时候要比薛羽早,感情自然深厚,可岑殊跟颜方毓之间的连线也不过是比其他稍粗一点而已,跟薛羽这根是完全没法比的。
他人形胸口一根连着豹豹,后背一根连着岑殊。
如果他们三人排成一排,化身就被夹在中间,就好像是丘比特之箭贯穿的那颗心,箭头箭尾正连着岑殊和豹豹。
难道他这个小号不是豹豹的平平无奇身外化身,而是岑殊的——岑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不能吧?
薛羽荒谬地想:且不说修仙界日智障犯不犯法,也没听说雪雉羽能生啊!
“真是奇了。”颜方毓甩开扇子,又开始哗哗给自己扇风。
他几分钟前刚刚经历过徒不如豹,那点子不得劲还没下去,又来一个旧徒不如新徒,开口时嗓子眼里飘出那股醋味儿直窜薛羽鼻子。
“你与师尊到底……是有何特殊关系?”
你这话问的,怎么好像听起来怪奇怪的。
薛羽腹诽着,下意识抬头看了岑殊一眼。
而大佬此时竟正好也在看他,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跟两块冰墨似的,看得薛羽没由来一冷。
“嗐,我竟也犯蠢了!”颜方毓扇端一敲自己额头,扇面“啪”地弹了开来,“问你作甚,我直接算一算便知了!”
薛羽:……对哦!
他把这茬事忘了,颜方毓自己能算!
去吧师兄!你师尊的一世清白就攥在你手里了!
薛羽的心随着颜方毓扇扇子的动作猛地一提,谁知洒金扇面上的字迹倏地一暗,竟跟没墨了一样悉数消失了。
扇面上登时一片雪白,只剩星星点点的金箔碎屑。
颜方毓面色微哂,将自己的应盘收了起来:“惭愧,今日课上将天衍宗上下都审判了遍,灵力稍有不济。”
怎会如此!男人不能说不行!
薛羽失望地“啊”了一声,又略带希冀地朝岑殊看去。
谁知他眼前突然一亮,在脑后打着死结的黑色纱布一松,从他鼻梁上滑了下来,湛蓝兽瞳毫无阻碍地与岑殊双眸对上。
颜方毓在旁边“嚯”了一声:“这眼睛可真漂亮。”
也许因为薛羽内心真的十分好奇,大小号动作竟出奇一致,两双蓝眼睛都在向岑殊望着,令他少见地微微怔了一瞬。
少年郎不谙世事目光澄澈,那眼神在岑殊看来是带着几分依赖和濡慕的。
也就是一瞬的时间,那双与雪豹极其相似的眼睛已经不再看他,只是慌乱垂了下去,伸手去拿他颊侧的黑纱。
岑殊微抬手指,纱布已经飞到他掌中。
“师尊?”
岑殊不语,只是随手将两指宽的纱布绕在食指上。
漆黑纱布紧紧裹缠着岑殊毫无血色的指尖,竟诡异地显出几分狎昵之感。
他圈着茶杯俯首喝了一口茶,接着淡淡开口:“你原型是何?”
薛羽一愣,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旁边的颜方毓一眼。
他便宜师兄不是已经算出来告诉岑殊了?怎么还问?
“雪豹。”薛羽照实说。
他话音刚落,一种奇异的力量便从岑殊身上散了出来。
那种力量波动十分微小,距离岑殊只有几步之遥的薛羽小号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他怀里的雪豹凭借异常敏锐的知觉感受到了。
薛羽一心二用已十分熟练,人形小号没半点反应,只有雪豹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岑殊一边拇指轻轻摩挲杯口,一边连珠炮般问道:“生于何处?家中长辈在何处?可有其他血亲?”
岑殊这人一向态度很淡,话又很少,因此当他用这种逼迫的姿态问话时,便显得非常有气势。
关于小号的身世薛羽早已编好,此时倒是不太虚。
只说他一出生就在大雪山天衍宗的地界,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连人形也是稀里糊涂修出来的。因此在课上看见自己背后连着那么一根粗壮的因果线时,他才猜测是他的哪位血亲还在世,想着一定要看看那是谁。
谁知连得竟是他新拜的师尊。
薛羽答话期间,那中细弱而玄妙的力量正浪打浪般,一股一股从岑殊身上轻柔往外漾去,每当薛羽回答一个问题,便有一个浪头打过来。
雪豹被这气浪冲得摇头晃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岑殊是在卜卦!
在原著里,岑殊便很少拿他的应盘卜卦。
修为到了大佬这个层次,随手扔颗石子就能成卦,就比如此时,他八成正借着茶杯起卦!
他在算什么?又算出来了什么?
薛羽好奇极了,可岑殊表情滴水不漏,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只能闷头一直往下说。
薛羽瞎话编得半真半假、感情充沛,几乎能把自己也忽悠住。
后来他抬起头看向岑殊的眼神里,竟忍不住带上点豪门私生子认爹的神情。
如果岑殊的目光能稍微软和一点,不那么不为所动的话,这场景在一旁的颜方毓看来定是非常父慈子孝的。
这设定逻辑在薛羽看来非常没有问题啊。
少年兽修从小孤苦无依、身世成谜,好不容易上山拜师学武,师父却对他爱答不理,迫真爹不疼妈不爱地里一颗小白菜。
有朝一日小白菜突然被告知,你师父其实跟你关系匪浅!你师父的宠物也跟你关系匪浅!
小白菜该怎么办?那必须又向往又感动啊!
薛羽刚红着眼圈说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正在考虑要不要叫岑殊声爹来听听,让大佬看在自己是个孝子的面子上,以后得知了真相也别把他的两条腿都打断。
可那句真情实感的“爹”还没酝酿出来,只听对面“嗒”地一声响,是岑殊把茶杯放回矮几上时,杯底磕在了桌面上。
那声音短促清脆,音量明明也很低,却仿佛一只分量很轻的小锤子在薛羽灵台处一砸,他猛地从深思中回了神,瞎话也堵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岑殊淡淡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薛羽:?
就这?知道啥了你倒是说啊?
他也不敢说你算出啥了快告诉我,只得眼巴巴瞅人:“师尊……”
岑殊没有答话,只是略抬了抬手,被他绕在指间的黑色纱布便像条水蛇一般划了出去,自动覆上薛羽双眼,在他脑后打了个活结。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赶他了。
岑殊手是凉的,纱布在他手中这一会儿时间便被他攥得有些凉,缠过来时甚至冰了一下薛羽的眼皮。
他被这么一冰,也不知怎么便住了口,放下雪豹告退离开了。
殿中一时间无人说话,待远处薛羽拐了个弯,看不见了,颜方毓便挥挥衣袖将大殿内的因果线都消掉,问:“师尊算出什么了?”
雪豹趴在岑殊怀里暗戳戳支棱起耳朵偷听。
岑殊并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又将手指埋进雪豹的背毛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似乎依旧在思考。
雪豹心机地翻了个身,躺在岑殊膝头将肚子上的雪花毛让给他撸,又撒娇似的咬了咬那人伸来的指尖,趁机观察岑殊表情。
“明日,为师去一趟小药宗,长则五日,短则三日。至于你师弟——”岑殊顿了顿,低头看了雪豹一眼。
不知是薛羽的错觉,还是刚刚岑殊瞧他人形的冷淡眼神此时还没调整过来,他总觉得岑殊此时看向他的神情,带着一点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薛羽被他看得一僵,这个娇差点没撒下去。
“日后便是你师弟。”岑殊打哑谜般说道。
“小药宗?”颜方毓的注意力完全被岑殊前半句吸引过去,“是师尊身体又有不适?”
“并非。”岑殊简单答道,紧接着眼帘微垂,又看了雪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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