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坐在树下,咔吱咔吱嚼着水蜜桃味儿的丹药,那表情和吃糖豆无甚区别,十分轻松惬意,以至于默默看着的琅琊很想出言提醒:
不管这玩意儿是个什么水果味儿的,它的作用都是封印灵气啊……
您怎么吃个封灵丹也能吃得这样开心?
事实上,洛朝不至于因为吃个丹药而感到开心,他只是有点欣慰、并很感慨:这丹药来之不易啊!
他磨着顾归尘来来回回改了二十几版,每次试吃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直到看见顾归尘脸色极不善、怕是要忍不住摸剑打人了,他才终于收敛起那挑剔苛刻的派头,上演一秒变乖巧的戏码。
由此,他也大致摸清楚顾归尘的底线在哪里了:
只要不是烦得太过分、占用这人太多时间,甚至导致顾归尘没空完成当天的画符炼丹等任务,其余的小事情,哪怕确实很无理取闹,这人也会沉默而无奈地接受。
摸清楚底线,却不代表洛朝会选择消停,反而,他非常愉快地决定了:
每天都要在顾归尘的忍受范围内继续作天作地——烦死你!
让你把我当猪崽养!
于是,两个脑子可能都不太正常的人,竟忽而活成了天川秘境里一道迥异于常人的风景: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向南走,虽然因为洛朝经常要搞事,两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走了这么多天,离秘境出口也非常近了。
越往南行进,修士出没的踪迹就越多,想必是由于秘境突发兽潮,都不约而同聚集在出口附近,想要赶快逃出去。
于是,两人经常能看到御使着各类飞行灵器的修士形容狼狈,慌忙逃蹿着躲避妖兽,顾归尘则照旧顺手救人,但对这些人请求庇护的话语毫不作回应。
而且,当部分修士发现这剑修和少年的脑子不太对劲后,也就不再请求组队了:
某次,顾归尘随手出剑救了个修士,那青年被一只金丹期蟒蛇纠缠,面色苍白、浑身血迹,明显要坚持不住了。
这修士被救下后,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感激着,见洛朝二人居然要向自己的来时方向前进,赶忙大喊:“不要往那边走啊!那边有蛇窟!”
许多人都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比如我!
顾归尘也不知听没听见这声提醒,但他脚步都没停顿,继续不改方向往前走。
洛朝则好心回头向那人解释了一下,他笑容灿烂:“我们就是要去找蛇窟呀。”
那青年听言愣住了,而后支支吾吾问你们是不是外界派来剿灭妖兽的救援队。
洛朝笑得更好看了,眼睛弯弯,单手托住下巴,带点稚气地摇摇头,语气十分遗憾和同情:“不是哦~”
默默围观的琅琊如今一听到那个语调会转弯的“哦”字,就感到有些反胃,她深刻怀疑自家尊上是演戏上了瘾——这是时时刻刻都不愿出戏了。
那剑修都走过去了,您还在这里装个什么嫩,成日一副天真少年的模样,也不想想自己究竟多少岁了……
老娘看了都要吐了!
其他的“嘛”、“吖”、“咦”等这些天来时时挂在洛朝嘴边的语气词同理,都具有能让琅琊这个无实体的剑灵产生呕吐欲望的威力。
但这不明真相的青年修士,则从这幅语气神态里,下意识判断出这少年岁数不大,他再度表示疑惑:“那你们……”
洛朝双眼亮晶晶,笑得愈发开心了:“我们是去抓点蛇来做蛇羹吃哦~”
青年修士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满脸不敢置信,舌头都打结了:“做……做什么?”
洛朝神情怜悯,摇着头重复一遍:“蛇羹啦~就是煮汤啦,还要加竹笋和香菇那种汤呀~”
青年霎时木住了,眼珠瞪得贼大,似乎在疑惑自己的耳朵是否坏掉了。
洛朝则作势摆出一副担忧的面容,眉头轻皱,显得无比白莲花:“你是受伤很重吗?听觉都失常了嘛~”
青年便稍稍回过一些神来,强笑着,觉得这少年虽然心地善良,但可能未经世事、脑子不太好使:“不不、没有……只是,你们为了喝个汤,居然就……”
青年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完全无法找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这件玄幻的事情,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阻这两人,尤其是这位对危险毫无概念的天真少年——
“太……太危险了……那边可是有……元婴级的蛇妖啊!”
“噫~很危险吗?”洛朝眨眨眼睛,似乎在迷惑着什么,“可是,元婴级妖兽,归归一剑就能杀掉了鸭~”
青年:“……”
他面上的笑更加勉强了,猜测这少年口里的“归归”就是方才一言不发救了自己的红衣人:“那位与你同行的剑修……确实很强,但是为了一碗蛇羹……去和元婴级搏杀……”
他实在说不下去,因为这事儿太特么荒唐了,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这样干吧?
洛朝却语带忧愁,轻蹙双眉:“唉~我知道啦,归归确实很辛苦呢~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啦~”
他抬头望天,轻叹口气,似乎很纠结的样子:“我这两天呢,吃了太多金丹、元婴级妖兽做的烤肉,太腻了,要喝点汤来解解腻~”
“不然呢,肠胃会不舒服的啦~”他说着又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得让人不忍苛责。
琅琊却真的要被恶心到呕出来了,她表示,多听尊上说一句话都是折寿。
青年则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洛朝再度摇头叹气,望向青年的眼神中充满同情:“你们真可怜,秘境里这么多好吃的,居然尝都没有尝过。”
说着,露出一副鼓励对方的神色,并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你们要更加努力修炼呀!”
青年木着脸,说不出话:“……”
“呀~归归在喊我了呢~”洛朝笑得眯起眼——其实是神念里传来了铃声。
而往后一看,不远处,一直在往前走的顾归尘果然已经顿住脚步,侧过身默默盯着身后的洛朝——目前,顾归尘对洛朝这只小猪崽实行的是放养政策,只要铃不响,随他去自由蹦跶。
还有就是,这些天来,被烦透了的顾归尘,心底实在有点不想看见洛九陵这么个玩意儿。
“那么~哥哥再见了哦~我要去找归归了呢~”洛朝笑容烂漫阳光,演技已然达到了人戏合一的最高境界,端的是入神忘我了。
青年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再……再见。”
他看见少年转身蹦蹦跳跳去找人,很快就和那红衣剑修一起消失在视线范围中,不知为何,觉得更心酸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破烂脏污、满身伤痕累累……
又想到方才那少年浑身上下都干净整洁、唇红齿白的、脸颊都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娇养着、从未吃过苦的人,顿时就热泪盈眶了:
原来这就是被大佬罩着的感觉吗?
我……我也能卖萌,我也想抱大腿……
很多在秘境兽潮中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修士,就如同这青年一样,被洛朝这么个绝世戏精给深深伤害了——简直要怀疑人生。
不过,大部分人倒没有想得太歪,多半都是猜测这两人为同门或同族关系,又因为洛朝演得太白莲、太天真无辜,导致许多人觉得:
那红衣剑修,至少是这少年叔父级别的长辈了,且只可能辈分更高,两人绝无可能是同辈人。
唉,究竟是哪户门庭,如此宠爱纵容家中小辈?
他们不知道的是,仅以今生的年龄来算,顾归尘也就比洛朝大个七、八岁罢了。
不过,这秘境里还真有那么一堆人,知道顾归尘和洛朝,并非同一氏族出身,此刻也并未成为同门。
秘境出口附近统共就那么大,兜兜转转的,还是给洛朝二人遇上了这群人,只是这初相遇的场面:瞧着很像碰瓷。
最开始的交集也很寻常,顾归尘出手救了个人——一个青年修士被一只金丹圆满级别的剑齿豹追杀,蓬头垢面,身上有好几处野兽撕咬的伤口。
人只是顺手救,因此顾归尘收了剑,转身带着洛朝就要离开。
不想,那先前被剑齿豹扑到地上,差点就被咬住脑袋的青年修士,才从生死一瞬中回过神来,就勉力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对着顾归尘即将远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大喊:
“师兄!别走啊师兄!”
顾归尘脚步没停,根本没意识到后头那伤患在喊自己,而洛朝则疑惑皱眉,朝后看了一眼:
师兄?自己眼下没有拜入任何仙门,自然不可能是在叫自己。
可是,方才那木头救人时,也并没表现出认识这青年的样子啊……
难道是碰瓷?
不想那青年还真的认识顾归尘,他似乎意识到不能光喊师兄,立马一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继续喊道:
“顾师兄!长思师兄!”——顾归尘字长思,而修真界里,对关系没那么亲近的人,出于礼貌,会先喊字,而不是名。
“我是你师弟啊!顾师兄你看看我啊!”
那青年一边焦急喊着,一边终于意识到什么,忙把自己脸上乱糟糟的头发撸起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
这指名道姓的一句喊,终于让顾归尘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目光在那青年的脸上来回扫视着,神色沉凝,应该在努力思索回忆着什么——
最终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是顾长思,但我不认识你。”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安静,那青年一脸震惊,细看其眼神中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难过。
洛朝则无语了:所以果然是碰瓷吗?咦,单方面的认识,就敢拿一个名字来碰瓷?
青年则迅速反应过来,焦急地试图让对方回忆起自己:
“楚南风!我是楚南风啊!顾师兄你还记得吗?”
“我们在五年前的学年大典上见过的!”
“那天我把自己的身份牌丢了,是顾师兄您在路上捡到的,您还特意等在原地,我急急忙忙回来找的时候,是您亲手把身份牌还给我的!”
楚南风说完这话,就睁着眼睛,一脸期待地望向顾归尘。
洛朝则皱起眉,在心里咕哝:这碰瓷还挺专业的,还知道要扯个故事出来……或者……
他看向再度陷入认真思索状态的顾归尘,想着:难道这两人真的认识,只是这木头才重生回来,一时忘了?
这么猜测着,他心里竟莫名有点不舒服。
而且,楚南风这个名字,他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是前世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吗?
不想,顾归尘皱着眉头回忆了好半晌,最后,语气诚恳里带一丝愧疚:“抱歉,我不记得了。”
他看向楚南风的目光很真诚:“所以现在我不认识你。”
“噗嗤”——洛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摇头在心中叹道:所以果然是碰瓷啊!
如果说先前楚南风的双眼里有期待的光芒,那么现在,这光就唰地灭了。
楚南风简直要哭了,他语无伦次的:“我……我……我真是……真的是你师弟!”
顾归尘无言沉默着,他心中有点歉疚,想着:可能这人确实认识自己,但我却忘了。
不过他向来不善言辞,就也无法出言安慰。
洛朝则又开始憋笑:因为楚南风那欲哭不哭的神情确实很滑稽。
场面再度陷入安静,直到顾归尘想起来,还须赶着去给洛九陵收集食材,再耽搁下去,今日份的丹药又要来不及炼了。
他不打算为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继续驻留下去,因此开口道:“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话音一落,也不待楚南风回答什么,转身就走,洛朝则脚步轻快,笑嘻嘻打算跟上,心想:
就是嘛,一个碰瓷的人,为他费神做什么?
愣在原地的楚南风见顾归尘走得无比干脆利落,顿时就傻住了:
“不,不是……别走啊!”
“你真的是我师兄啊!”
他急忙拖着伤体跟上那两人,想要拦住顾归尘,不意洛朝一个侧身,先把他给拦住了——
楚南风瞪着眼,结结巴巴的:“别……别挡着,我……我找我师兄!”
洛朝见了,挑眉哼了一声,神色很有些不屑:那呆子都不认识你,还敢一口一个我师兄?
便依旧把人拦着,嘲讽道:“空口白牙的,就想白捡一个便宜师兄?总要拿出些证据来吧?”
呵,料你也拿不出来!
不想楚南风听言竟眼前一亮,他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先前怕是傻了:
他们是确凿无疑的师兄弟关系,既是同门要相认,自报师门不就行了?
连忙垫起脚,蹦啊蹦的,试图越过洛朝,一面朝前方越走越远的顾归尘大喊:
“师兄!云麓书院!我是云麓书院的弟子啊!”
“您是第十三代,我是第十四代弟子!”
“我们真的是同门啊!”
他一边喊,一边匆匆忙忙从身上掏出个刻着名字的玉牌,高举过头,继续蹦啊蹦:
“这是我的身份牌啊!同门间可以相互验证的!”
“我真的是你师弟啊!”
“师兄你回头看看我啊!”
……
洛朝听了这番呼喊,神色十分不善,依旧死死把楚南风拦着,一边心里也在惊奇:
云麓书院?师兄?
第十三代弟子?
如果这是真的,那上辈子身为云麓第十五代弟子的自己,岂不是还要叫那个呆子一声师兄?
他悄悄转头向身后只余一个背影的顾归尘望去,满眼不敢置信:
我们上辈子是同门?
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洛朝一边惊疑着,一边转回头,盯着楚南风的眼神愈发不善了:
这怎么可能?
绝对是这个姓楚的在说谎!
如果真的身在云麓,上辈子,老子怎么可能连见都没见过他?
何况他的剑术那样出挑!
再说了,云麓就那么一点大,统共就三座山头,莫说只隔了两代的师兄弟了,就算隔了十代、已经出师的弟子们,老子都认的七七八八了!
此时,洛朝也终于想起来楚南风是谁了——上辈子,这家伙应该算是自己的臣子,分管南陆的某个郡。
只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洛朝并不常见到楚南风。
最有印象的一次,应该是这家伙某次来中域觐见,但那时候,楚南风已经是个中年模样了,因此洛朝对这青年模样的脸并不如何熟悉,只对名字还有些印象。
想到这里,洛朝心里竟突然升起点怒火,简直要向楚南风大吼:
你这么个几面之缘的小虾米老子都还记得呢!
他要真是我师兄,我他妈怎么可能连点印象都没有?
除非我从来就没见过他!
但这怎么可能?
三座山那么点大的地方,老子在那儿修行了将近百年,一个只隔了两代的、活生生的师兄,若是一面都没见到……
这他妈得没缘分到什么地步!
你当我两是一个金乌一个玉兔吗?日升月落永不相见?
你这个姓楚的绝对在碰瓷!
作者有话要说: 打死也不相信自己和那块木头如此没缘分的洛朝直接掀桌,向楚南风怒吼:
「再叫一声师兄我把你脑袋给拧下来!」
「劳资都还没叫过!」
「你他妈也敢叫?」
瑟瑟发抖的楚南风:「师兄就是我师兄鸭!」
垫脚尖蹦哒:「师兄你康康我啊!康康我!」
幕后的作者点起烟,一脸深沉:「承认吧,上辈子的你俩,是真的毫无缘分……」
「所以亲妈作者给你们今生续缘啦!」
洛朝(面无表情):「您给我滚吧!劳资不想看到你!:-)」
吃瓜群众一号二号出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