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决定让林氏进宫的这件事,还是萧靖自己去跟吕雉说的。
有些事情儿子说出来没什么,儿媳说出来倒显得不懂事。
这对天家母子俩共坐在殿内,还没下山的太阳透过窗户洒下来金色的光，案上的白瓷小碟还放了三四块绿豆饼,皮儿酥得一碰就碎了。旁边的茶炉烧着热水，随着几声水泡炸开的“噗噗噗”声,就沸腾起来冒出白烟。
萧靖拿布垫着,提起茶炉倒热水，往茶壶里一泡，将茶叶缓缓洗过一遍，又泡得一壶酽酽的好茶。青黄色的茶汤有种近似兰花香的味道,闻着沁人得很，他把泡好的第一杯茶奉给对面的人。
“母后，请——”
果然吕雉的眉眼都舒展开来,眼神中带着赞许。
皇帝儿子亲自给她上茶,那就是敬重孝顺。
谈大事的时候要喝茶，也是这几年流行开来的习惯。
皇帝喜欢喝着茶听大臣们议论政事，丞相萧何也没少喝未央宫的茶水,茶叶能提神的功效被人发掘出来,士大夫们就尤其喜欢上了。夫人们也爱喝茶,太后娘娘都说喝茶能刮肠胃里的油水,不容易长胖。
这群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都爱喝茶，自然就在民间形成了潮流。上行下效，这股风气在整个大汉普及开来,皇家的万亩茶园当真占地万亩，秦岭上的茶树长了一茬又一茬。
太后当年非法集资的项目，如今变成了一只能下金蛋的金母鸡。
家里富起来是好事，但也得有命去花啊。
吕雉看得明白，挣钱不算什么，皇帝有个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万一儿子跟孝惠皇帝一样早死，到时候连个真心哭丧的都没有。
其他诸侯王绝对会笑得合不拢嘴，然后领着大军进来长安，来当家作主了！
一想到攒下来的家底都会便宜了那些贱人，太后娘娘不甘心啊！
吕雉非常重视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即使尚不知男女，那也是个盼头。
没有什么比她的大孙子更重要了。
萧靖跟吕雉相处多时，自然也能猜到她的想法。
他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说着：“……皇姐是金贵人，朕送人去伺候皇姐还来不及，哪里能叫皇姐操劳着身体来照顾皇后？林氏是做惯这些活的，这次来照料亲生女儿，必定会尽心尽力。”
“嗯，既然皇帝这样说了，照做便是。”
吕雉本来觉得林氏一个舞姬出身的小妇，恐怕见识短浅性情粗俗，进宫来确实不妥。但皇帝儿子这样说得也对，她生的鲁元公主就应该享福的，叫她亲生女儿进宫当老妈子来伺候张嫣？
做她的青天白日梦吧。
想了想，吕雉又加了一句：“林氏进宫来，我不反对。唯有一点皇帝要细查，别把宫外一些不好的风气带进来，倒惹出风波就不好。”
她听闻林氏早年是从风月场所出来的，那些女人最会勾引男人的调调，别教坏了她的皇帝儿子！
“是这个道理。”萧靖也应了。
吕雉有着一片慈母心，对于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也是爱屋及乌。她掌管的羊毛纺织厂规模数千人，已经是长安城的仅次于茶园的第二大国企。她叫人特意染了大红色的毛线，最近有空就给孙子（孙女）织毛衣了。
“……趁着我现在眼睛还没花，还能给孩子多织一点。人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恐怕五六年后孩子长得飞快，我却织不出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嘴上说着，手扯过旁边的筐子。筐子里是两卷红色的毛线球，还有两根长针，织着的半成品已经有五六寸宽了，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萧靖听出来她话里的惆怅，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这才留意到。
吕雉老了许多。
再好的化妆术也掩盖不住岁月的流逝，她都快五十岁了，额头上长了细纹，脸颊的肉也开始下垂。头发里掺了许多银丝，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光看手就知道不是小姑娘了。
不过，太后娘娘胜在气质好，老了也挺精致的。
一想到孙子（孙女），吕雉就浑身充满干劲。她把自己弄来的毛线递给皇帝看，还问这个色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孩子大约在过年开春的时候出生，穿红色的喜庆，最好看了。”
萧靖点头，一脸赞同的表情，吕雉很满意儿子的反应，织的针脚绵密极了。
她怕做得不好，冷着她的大孙子（孙女）了。
虽说宫女们也能做，但是外人做的，哪里有她做得好？
她这边做得起劲，萧靖喝茶还吃了两个绿豆饼，看着就觉得非常感慨。其实他见吕雉高兴，强忍住没有说出来的是，在这个年头的染色水平不高，现在染好的毛线放到大半年后，估计就不鲜亮了。
红色的染料一褪色，就会变成暗淡的猪血色，再洗十几回，就成了铁锈似的红褐色。
他心想，褪色也没所谓啦，反正孩子自己也不知道美丑。他这个当皇帝的不嫌丑，有谁敢嫌孩子丑？
大家看着都不说，那不就得了。
人家国王的新衣光腚都有人夸好看，他的孩子都穿上小毛衣了，肯定是美美哒。
他想着孩子穿着衣服的可爱模样，吕雉突然间想起什么，叫嬷嬷把她屋子里的一个箱子搬过来。
箱子不是宫中常用的名贵木材，而是普通的松木，做得却很牢固，上面还有一把小巧的铜锁。
吕雉亲手打开了不起眼的铜锁，里面放着全是孩子的小衣服。
萧靖见都是发黄的麻布小衣服，从一岁多到五六岁的尺寸都有。他上手摸了摸，质地却并不粗糙，是被人揉得发软。他再闻一闻，衣服上面没有霉味，只有淡淡的松香味，显然它的主人很珍惜这些东西。
他在宫里能见到这种衣服，感觉挺稀奇的。贵族都好穿丝衣，他的柜子里也多是丝织的衣服。
萧靖好奇地问道：“母后，这是谁的衣服啊？”
吕雉的眼神略微放空，好像陷入了回忆当中，“这是你小时候的衣服，我都给你好生收着，装在箱子里不舍得丢。那时候扯点布非常艰难，我攒了好久的钱才换来麻布，刻意揉软给你做衣裳。本想留着这些衣服，总会……”
她总会再生一个孩子，来穿着这些小衣服的。
寻常百姓家里，一儿一女哪里算多。她还能生，若是能给儿子添几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完美了。
人们总说“哥哥带着弟弟跑”，穿上哥哥的小衣服，弟弟也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刘盈小时候的身体不错，也很少生病，这些小衣服在她心里具有特殊的含义。
结果，吕雉没想到的是，当再见到丈夫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了她的位置。他身边多得是年轻漂亮的美人，后半辈子的事实证明，老刘的确子嗣繁茂，宫中新添了许多健康的男孩。
可是盼了许久的吕皇后，却没能再得一个孩子。
所以这些小衣服一锁就是二十年，直到现在儿媳怀孕了，吕雉才拿出来。坚强如她想起往事，心里一阵发酸，她扭过头去，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失态。
萧靖默默把这箱衣服抱在怀里，从长乐宫退了出去。他带着这些衣服回到椒房殿，叫张嫣把这些东西好好保存。
“这是太后保留起来的，是朕小时候的衣服。”他交代道，“嫣儿把衣服都收起来吧，以后孩子穿着，就抱去给娘娘看看。”
“舅舅，我都听你的。”
张嫣是个聪明人，她接了过来，一猜就猜到太后心中所想。娘娘现在位高权重，什么都有了，可那么多年来，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些小衣服呢？
分明是还心存着盼望。
都是女人，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情。
夜里趟床上的时候，她特别在意，拉着身边的人就不想要撒手，显得格外热情。孕妇的情绪不稳定，都是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她一会儿说“舅舅我好喜欢你，你不要跟别人生孩子”，一会儿又说“舅舅你抱抱我吧，我害怕”。
萧靖靠了过来，本来他是怕伤着她，才裹紧小被子背对着她睡的。即使他睡相不好，也不会碰到她的身体。
这会儿她这个状态，真是叫人没有办法。
他转过来抱着她，温柔地哄着：“没事儿，一直喜欢你，没有别人。”
他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接着是眼睛，是鼻子，最后才是温热的双唇。他呼吸出来的热气都喷到她的脸上了，手上也没闲着，他在她耳边小声地说：“现在你怀着孩子，只能够这样了，我给你摸摸，摸完你就好好睡觉。”
张嫣的脸绯红一片，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的节奏点头。
再然后呢？
她也摸了他的，还没摸完，就困得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帷幔里还残留着石楠花的味道，不浓，已经散去许多了。
张嫣都揣上蛋了，肯定是懂的，她的脸皮子都烧起来，烧得火辣辣的。她明明是害怕落得像太后一样的结局，才会不安地嚷了两句。
可是落到男人的耳朵里，就成了她主动求欢的意思。
“我，我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啊，怎么就成了那样呢。”
糟了，舅舅肯定会觉得她太放.浪了。
她偷偷地看着身旁的皇帝，萧靖像是吃到鱼的猫儿一样，嘴角微微翘起，心情还不错。他怕张嫣为了这点屁事自我谴责，还哄道：
“哪有，朕觉得嫣儿这样挺好的。”
“是这样吗？”果然小姑娘的眼神都亮了。
“这是当然的！”萧靖拍着胸脯保证，“要不……我们可以这样偶尔玩玩？”
“……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课多，头有点疼，所以到晚上才有空码字。
我和另一个大大打赌，说今晚冲刺日六，谁不日完谁是小狗。感谢在2020-05-2115:16:33~2020-05-2220:5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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