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连星星都没有几颗,此时刚过三更,正是天最黑人睡的最沉的时候,连守夜的宫女太监都闭目阖眼昏昏欲睡。
一个低着头的宫女急匆匆的从毓秀宫里出来,丝毫没有惊动守门的侍卫,出了毓秀宫后拐了几个弯儿后钻进了一个假山里。
不一会儿,从另一个假山里出来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拿着一盏灯跟在巡夜的太监身后,没有一个人发觉队伍里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
那太监打扮的宫女就那么若无其事的跟着巡夜,一直到四更天的时候,才与一个前来换岗的小太监对视一眼,擦肩而过时如蚊呐般说道:“毓秀宫有变。”
然后悄无声息的躲进了黑夜中回了假山,不一会儿,宫女低着头从另一个假山里出来,匆匆回了毓秀宫,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
除了卟卟……
卟卟蹲在房梁上歪了歪脑袋,“凡人也喜欢钻洞?”宫墙上有洞、假山里也有洞。
想着,卟卟爬下房梁,看着地上精美的白玉砖,既然如此,那鼠钻几个洞,也没问题的吧?
卟卟哼哧哼哧的钻到了大床底下,它看了,这屋里面就这地方最适合钻洞了。
拿着小拳头敲敲打打了一番,找了一个松当的地砖用簪子那么一翘,哐当——
“嗯?”
卟卟小嘴张的溜圆,满脸惊喜,这底下,竟然原来就有洞!
还是个大大的洞!
卟卟刺溜一下子就钻了下去,洞里面别有洞天。
在外面看只是一个洞,在里面看却是一个地道!
卟卟看见这个地道的时候简直要乐成一个傻子,阴暗无光的洞穴,四通八达的隧道,还有囤积的大量的粮食,这!这就是它梦寐以求的家啊!
“啊!!!”卟卟嗅了几下,发现地道里没有任何威胁之后,乐疯了一样在地道里面撒着欢儿,标记自己的味道。
这地道里面有好几处出口,有假山、有各处宫墙死角、有各宫主殿、还有皇宫外。
卟卟全都走了一遍,对这个地道非常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地道里不止它一个,还有其他乱七八糟来去匆匆的凡人。
不过没关系,鼠很大方,反正他们也不会久留,一个个的宫女太监衣服换来换去,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样子,可能是凡人就喜欢换衣服吧。
现在有了随时能够出宫的地道,卟卟一下子就底气十足。
先定一个计划,吃得饱饱,睡的好好,早日终老,变成鼠之后钻地道就跑!
卟卟在地道里跑了半宿,摸了摸肚皮噔噔噔光脚下地,“我饿了,我要吃八宝丸子、麻酥油卷儿、盐水肘花儿、锅烧猪蹄儿、锅烧肘子、清蒸羔羊肉……”
这些都是昨天高顺劝它用膳的时候在它耳朵边儿上叨咕的,它有的好像吃过有的好像没吃过,也压根儿和昨天吃的那些东西对不上号,只是它记住了、听得咽口水了、这时候就说了出来。
昨个晚上是香草在外屋榻上守夜,此时迷迷糊糊的被卟卟摇晃起来,刚一睁眼睛就见着卟卟上下嘴皮子一碰吐露出来一大堆菜名。
……她肯定是还在做梦。
卟卟歪着脑袋疑惑她怎么还不起来,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应该是它声音不够大。
于是对着香草的耳朵大声叫喊,“我!饿!”
香草唰的一下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像铜铃,登时清醒。
骂人的话都到嘴边儿了,让香草硬生生给咽了回去,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娘娘,您今儿个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卟卟摸摸肚子,“我饿了。”
“我要吃八宝丸子、麻酥油卷儿……”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香草深吸一口气,“娘娘,这会儿御膳房还没开火呢。”
御膳房没开火跟鼠饿了有什么关系?
卟卟:“我是贵妃娘娘,你敢不听我的话?”
我看你是听不懂人话!香草暗瞪她一眼,深呼吸了一下,勉强笑道:“娘娘,奴婢先服侍您洗漱吧。”
说着,香草下地掌灯。
烛光一亮,香草这才清晰的看见卟卟,一身尘土、光着脚丫、若是她没有看错,那脚丫子都黑了!脚趾缝里面还有泥!
香草当时脸色就变了,尖叫出声:“你怎么这么脏?你鞋呢?你是去外头泥地里打滚了吗?”
“高顺!小才子!都别睡了!快起来烧水给娘娘沐浴!”
“我的老天爷啊,你您你你你——”香草喜洁,丁点儿脏污都受不了,这会儿看见卟卟泥猴儿一般整个人像是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
“沐浴是个什么东西?是要烧水给我煮猪儿蹄吗?”卟卟伸出两个手指,“我还想要两个鸡蛋。”鼠喜欢吃鸡蛋黄。
香草搓着胳膊看着卟卟的一对儿“黑猪蹄儿”,咬牙,“是,给你煮猪蹄儿。”
高顺小才子等人穿好衣服过来看见卟卟也傻了,赶紧去小厨房添柴的添柴,烧水的烧水。
等到香草和另一个宫女把卟卟扒吧扒吧光不出溜的要往浴桶里扔的时候,卟卟还搞不清楚现状,“不是说要煮猪蹄儿吗?扒我衣裳干什么?”
还低头研究自己这副凡人身体,呜——还挺白的。
这圆圆大大的是什么?它之前爬房梁的时候就发现了,怪累赘的,还重的慌。
春风料峭,卟卟打了个哆嗦,有点儿冷。
这凡人的身体还是不行,光不出溜的,没有毛,它不御寒呀!
它伸手道:“衣裳给我,怪冷的。”
结果兜头一瓢热水袭来,“沐浴哪有穿衣裳的,娘娘别急,待会儿就热乎了。”
卟卟被水浇的一脸呆滞,:“???”
“……啊!!!”
“啊!!!”
“啊!!!!”
卟卟终于反应过来,沐浴等于洗澡!
“不要洗澡!我不要洗澡!”
这是什么人间惨景,夭寿了啊,凡人强逼仓鼠洗澡!
有哪个仓鼠爱洗澡?
卟卟扑腾扑腾的在浴桶里折腾,使了吃奶的劲儿要出去,香草和另一个宫女没有防备,竟然真的被卟卟跑出去了。
眼瞅着卟卟光着身子就要往外闯,俩人脸都绿了。
这要是被她跑出去,那得是什么盛景?宫妃公然衤果奔?她们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要知道,宫里面可不仅仅只有宫女太监,还有巡逻侍卫啊!
太监不是男人,那些侍卫可都是,若是娘娘跑出去被那群侍卫看见,那是天大的丑闻!
她们这些知情的全都得被灭口!
香草:“快堵门!拦住她!娘娘没穿衣服!不能让她出去!”
外边儿的太监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堵门了?
后来一听娘娘没穿衣服,全都傻了眼,赶紧堵门。
我的老天爷啊,没穿衣服就往外跑,娘娘是真傻了啊!
香草也是这么觉得的,赶紧顺着毛哄,“不洗澡,咱们不洗澡,咱们把水擦干净穿衣裳。”
卟卟露出怀疑的小眼神儿,“真的?”
香草控制自己不去看她踩在地上的黑色脚地板,“真的真的。”
“来,咱们来这边儿擦水。”
说着给另一个小宫女使眼色,“香梨,你去跟高顺说,把那几个粗使丫头都叫进来。”
“娘娘,我给你擦头发……”
卟卟天真的相信了,香草伺候人还是听利索的,擦头发擦的卟卟昏昏欲睡,舒服的身子都要团起来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对香草放下了戒心。
不一会儿门悄悄打开,进来几个粗使丫头,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
香草棉布一扔,露出了獠牙,“按住娘娘!伺候娘娘沐浴!”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傻子黑的淌泥汤的脚底板了!
卟卟:“???”
“你个骗子!!!”
今天,卟卟被上了重要的一课——凡人的嘴,骗人的鬼。
卟卟拼了命的挣扎,可是有一二三四五!五个人按着她!
香草面目狰狞的按着她死命的搓,一瓢一瓢水往身上泼。
卟卟能怎么办呢?卟卟什么都办不了。
一滴泪从卟卟眼角流下,鼠已经是个废鼠了……
“我、我要吃锅烧猪蹄儿、酱闷肘子、羊肉锅子、鸡汤饺子、糖蒸酥酪、拔丝山药、鸭血粉丝汤……”
……
吃过早膳之后,香草面目扭曲的喝着卟卟赐下的加了八倍黄连的安神汤。
卟卟记仇着呢,这个骗子之前想让它吃药,这回又骗她洗澡,让它身心被受折磨,它只是一个柔弱的鼠啊,这个凡人简直没有心!
老祖宗跟它说过,哑巴吃黄蓝,有苦说不出,这个黄连一定很苦。
鼠刚才也觉得很苦,也得让这个凡人尝尝这么苦。
“以后你天天都得喝,顿顿都得喝,喝过这苦药才能吃饭,不喝就不能吃饭。”
卟卟想,自己可真是太恶毒了,鼠就是这么一个恶毒的妖精,不吃饭?那可太可怕了。
香草给太医院来的学徒使眼色,“是药三分毒,这样喝法,是不是不好?”
那学徒笑呵呵的,“不会,安神汤不算药,晚上睡的更好呢。”真要有毒,他们哪儿敢给这些金尊玉贵的妃嫔们开?
卟卟双手叉腰,“听见没?我对你好着呢。”
它叫她天天喝苦汤子怎么了?有它天天都要洗澡难受吗?
卟卟摸着肚子打了个锅烧猪蹄儿味儿的饱嗝儿,有些犹豫,要不还是早点儿死了吧,天天洗澡,鼠受不了那个苦。
可把卟卟给愁坏了,凡人怎么就得要洗澡呢?还是天天洗澡。
香草脸直接青了。
她瞪了那学徒一眼,怪不得回回都是他被打发来毓秀宫,一点儿不会看人脸色。
喝过药之后,香草以娘娘疯傻起来控制不住为由,和高顺商量了把卟卟关在了屋里。
等到卟卟憋不住了想要出去溜达溜达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门推不开了。
这会儿高顺没在,附近也没人,香草守在门外,听见卟卟推门的声音翻了个白眼儿,恶意道:“别白费劲儿了,不管你是真傻假傻,傻子就该好好在屋里呆着。”
“罚我喝药?早晚千百倍还给你。”
卟卟生气了,她骂它傻子!
偷偷从床底下的地道钻出去,卟卟吭哧吭哧拎了桶水对着香草就是一泼。
“啊!”这倒春寒的时候,香草全身湿透,还是冰凉的井水,冻的直接打了个哆嗦,“谁?出来!出来!”
卟卟傻了才站在那儿等着她抓,早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等香草追过去的时候只看见被扔在地上的一个木桶,香草看了登时脸色大变连连作呕,原来卟卟随手拿的那个桶,竟然是奴才的恭桶!!
当下香草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转身就赶紧回了屋,她要换衣服洗澡!
此时的卟卟又从地道里面出来,看着香草湿透抓狂的背影扑哧扑哧的笑,叫她说鼠傻,鼠才不傻,鼠聪明着呢。
卟卟之前还是鼠的时候,害怕这皇宫,可现在变成了人了,却又心心念念的想在宫里面四处溜达了。
御花园的花它没见过,池子里的鱼它也没见过,溜达来溜达去,卟卟看见了几个嫔妃,卟卟不知道嫔妃,只知道应该是宫里头的娘娘。
它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哦,原来娘娘是这样打扮的。
找了个洞,卟卟又钻进了地道,蹭蹭蹭的跑回了毓秀宫。
坐在铜镜前,卟卟好奇的拿起这个簪子往脑袋上插一下,又拿起那个花冠往脑袋上戴,最后带了个四不像。
卟卟咯咯咯的笑,挺着胸脯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又从地道出了毓秀宫。
御花园里,几位嫔妃聊起宫内太后娘娘设赏花宴,“这次赏花宴是太后娘娘祈福回宫第一次设宴,陛下一定会去。”
一个粉色衣裳的妃嫔笑问道:“姐姐可准备了什么才艺?”
蓝色袄裙的妃嫔闻言抿唇一笑,“我记得妹妹琵琶是一绝。”
粉色衣裳的妃嫔赶紧恭维道:“雕虫小技,哪比得上姐姐的胡旋舞?”
其他妃嫔看不上她俩互相吹捧,阴阳怪气道:“谁比的了芳贵嫔,上一次春宴上当时还是芳婕妤的芳贵嫔,一曲水袖舞惊艳四方直接被晋为贵嫔了呢。”
另一个杏黄衣衫的妃嫔赶忙道:“姐姐的绿腰舞也不差什么,妹妹在这儿提前向姐姐道喜。”
又说起太后娘娘宫里的牡丹酒鲜花饼,说的极其热闹,卟卟在一旁偷偷的听,突然开口说:“我也想去。”
众嫔妃吓了一跳,“谁?谁在哪儿?”
“众位姐妹都在,偷听别人说话,不好吧?”
卟卟歪着头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是我呀,我也想去。”
众妃嫔捧腹大笑,“你、你这头发,谁给你梳的?”
那蓝色袄裙长相艳丽的妃嫔笑得最欢,“诶呦,我肚子都要笑破了,这头上,是插了个花篮吗?”
其他嫔妃听了登时喷笑出声,“许是插了个御花园在头上,瞧那儿,花冠上还有花鸟鱼虫呢。”
卟卟皱个小眉头,“你们在笑我吗?”
众妃嫔只顾着笑,没有人回答。
卟卟气鼓鼓的看着她们,但是想到刚才听到的牡丹酒鲜花饼,决定大方一次,“算了,你们要是带我去赏花宴,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你们笑我的事情了。”
闻言,那些妃嫔笑的更大声了。
卟卟:“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一个妃嫔似笑非笑,“我们之前笑你衣冠可笑,现在笑你异想天开。”
“就是,还想去太后娘娘的赏花宴?别做梦了。”
“我们就不带你去,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卟卟顿时不高兴道:“我是贵妃,除了皇后,你们都要听我的话。”
看着卟卟嚣张的理所当然的样子,妃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贵妃娘娘呢?居然还敢跟我们这么嚣张?”
“就是,你别忘了,你的贵妃位份已经被陛下一撸到底,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庶妃罢了!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摆谱?”
“按理说,何妹妹现在见了我们,都得要行礼呢。”
“哎呀,说什么呢?都是自家姐妹,什么行不行礼的,得给何妹妹一点适应的时间。”
众人顿时轰笑出声。
卟卟这才知道,哦,原来她这个贵妃娘娘被降位了啊。
卟卟瘪嘴,“那我是不是去不成了?”
妃嫔嗤笑道:“别说是去太后娘娘设的赏花宴,就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你都没那个资格。”
又对着卟卟指指点点,“还有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都不是你能用的。”
“何庶妃,你僭越了。”
一个长相艳丽的妃嫔恶意的一把把卟卟头上的华丽的花冠、漂亮的发钗、栩栩如生的簪子、全都给扯了下来。
那妃嫔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啧啧有声,“可真漂亮啊。”
又挑眉说道:“可惜了……”
说完,一把把花冠发钗簪子都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还碾了又碾,嘲笑道:“这些东西可不是你能戴的,叫陛下发现,定要治你的罪。”
这些东西都是丞相府送来的,想到之前何贵妃跟她们炫耀时的样子,那妃嫔漂亮的脸蛋儿都遮不住脸上的嫉妒,“今天姐姐我心善,就替何妹妹把这些东西都给处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