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能选择的菜品不多,都是意粉、牛排之类的,出品也比较一般,五成熟的牛排硬是快成全熟了,只能说价格对得起它在的繁华路段。陈笑泠一连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文是【这家店水平一般,幸好有小帅哥专门来陪我聊天~(爱心)(爱心)】
隔了会,她又补了条评论【大家不要误会,只是朋友啦(爱心)】
路迎酒切着牛排,莫名觉得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他看了眼陈笑泠,又看了眼敬闲,两人好像都是在专心吃饭,没啥特别的。
难道是错觉?
路迎酒喝了一口水,手中的玻璃杯还没放下来,就看见那两人都死死盯着那杯子。
路迎酒:?
他顿时觉得手中的东西像是个定时炸/弹,继续喝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他犹豫了半秒,刚放下来,就看见那两人的手同时伸出!
敬闲的速度明显比陈笑泠快,一把拿走了那玻璃杯:“我帮你装水。”
路迎酒:???
他满心疑惑,看着敬闲起身,如同一头刚得胜的雄狮巡视领土般去加满了柠檬水,又带着迷之笑容放在他面前。
路迎酒:“谢谢?”
敬闲:“不客气。”
路迎酒继续埋头切牛排,心想,这氛围果然是不对劲。是不是因为这两人不认识,所以在尴尬?但也不大像啊……
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场合,并且深知“如果不会说话就干脆别说”这条基本准则,保持了沉默,然后在沉默中又被敬闲加了两次水。陈笑泠脸上虚情假意地笑着,擦过睫毛膏后根根挺立的睫毛抖得不行。
一场饭在诡异的氛围里结束了。
陈笑泠下午还有事情,赶着要走了。
她站在咖啡店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说:“小路,下次有空再出来找姐姐吃饭呀,咱们单——独——聊聊天。”说完还眨眨眼睛,冲他飞吻时不忘剜了眼敬闲,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陈笑泠这一走,氛围顿时正常了。
根据陈笑泠给的电话号码,路迎酒试着打了下金晓阳的手机。
手机关机了。
他说:“我们先去一趟金晓阳的家里,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
“嗯。”敬闲应了一声。
两人上车,往国宝花园开去。敬闲开车还是很猛,二手本田在车流间穿梭,一路超车,毫不拖泥带水。路迎酒这回习惯了一点,放低座椅开始补觉。
等他半梦半醒睡了十几分钟,车子停稳了。
外头就是国宝花园,也是个老小区,楼房的外墙破破烂烂的。
坐上老旧的电梯,他们找到了5栋的12层。
金晓阳住在12b,他所说的对门是12a,也就是老太太的住处。
敬闲站在金晓阳家门前,摁了几次门铃,都没人来开门。酒吧的服务员都是日夜颠倒,金晓阳不知道是在补觉还是不在家。
路迎酒则站在了12a门前。门后头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在走动,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竟然缓缓开了,它原来是虚掩着的。
门后,客厅正中间站着一个男人,四五十岁,身材和脸圆滚滚的,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屋内的一切都被翻乱了,抽屉全都被拉开了,沙发靠垫丢在地上,碟子碎在桌边,地毯蜷缩在某个角落,衣柜敞开着,里头全是单薄的花衬衣……简直像是入室抢劫的现场,还附带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那“歹徒”见到路迎酒,一愣,语调很错愕:“是你?”
路迎酒也觉得这张脸看得面熟,想了一会,想起面前人叫陈奇,是青灯会会长陈正的弟弟,以前见过两三次。
陈奇不是会里的人,一直在打理陈家。在路迎酒的印象中,他并没有陈正的精明能干,反而比较忠厚,对谁都笑脸相迎,说起话来有种独特的中年人官腔。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路迎酒问:“你在驱鬼?”
“哎对,”陈奇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汗珠,“我们几个人忙了老半天,才把它给抓住。”
他手里攥着一大把符纸,背上全是汗,想必是追捕老太太留下的。
陈奇又补充:“你也是为了鬼来的?可惜来晚了一步啊,被我先赶走了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又往走廊探了探头:“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嗯。”路迎酒见敬闲那边怎么也敲不开门,喊了句,“敬闲,先过来这边吧。”
敬闲进了屋,两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里屋又探头出了一个驱鬼师,见到他们有点茫然。
陈奇说:“唉没事,这刚好撞见朋友了。”他指了指路迎酒,夸赞说,“这位认识吗?大名鼎鼎的驱魔师路迎酒,19岁能当青灯会首席的,就他一个。你们各个要有他一半厉害,也不怕别人在外头嚼舌根,说我们陈家日渐没落了。”
那驱鬼师讷讷地冲路迎酒一点头,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游移。陈奇又挥手:“行了你快去忙吧,把那两组符咒贴完,我跟朋友聊聊天。”
驱鬼师回里屋了,窸窸窣窣贴着符纸,准备净化掉阴气。
陈奇擦着汗,坐在了飘窗上:“我跟你们讲,我是真没见过那么能窜的老太太,那叫一个动如脱兔啊,放狗出去都难追到。本来带了三个人,一个在楼下守着,两个跟着我,结果好了,那俩小子跟着老太在这29楼的楼梯间那是个窜来窜去,可能上上下下,跑了三四个来回吧,现在全在车里趴着去了。你说这年轻人,体力怎么那么差。”
路迎酒笑说:“那你体力不错。”
“没有没有,”陈奇连连摆手,尴尬一笑,脸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我跑了两层就停了,让他们去追了。我好几年没做委托了,今天就是想着出来走走,谁知道遇到那么麻烦的事。哎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对面门的人,是什么情况?我听说,他还在论坛上发帖子了。”
“我们联系不上。”路迎酒简单回答。
“这就麻烦了,我们也是。”陈奇皱着眉,“他要是刚受了惊吓,出去很容易再招鬼的。他好像在那啥酒吧工作,我晚点让人去找他,给他塞几个辟邪的锦囊。”
看起来,这个委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毕竟是世家之一,陈家来了人,还是陈奇这种老手,驱鬼肯定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的5分钟,陈奇仔细把手中的符纸,贴在了所有窗子的四角,顺便包裹住了门把手、桌角和沙发脚——他蹲下来的时候明显笨拙,腿麻了,老半天了都站不起来,还是敬闲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敬闲的力气很大,陈奇那快90公斤的人,轻轻松松就被他拽起来了。
陈奇也夸赞道:“小伙子你平时没少练吧,你是哪家的驱鬼师啊?”
敬闲一笑:“我是路迎酒家里的。”
陈奇愣怔半秒:“哦是小路的事务所对吧,那敢情好,果然优秀的年轻人都是会相互吸引的,我这个前浪是自愧不如哈哈哈哈哈。”他又用手背擦了擦汗,环顾整间屋子,符纸贴得差不多了,“咱们难得见上一面,要不要……在附近找个地方喝茶?”
路迎酒本想要拒绝的。
如非必要,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打交道,更何况对方年纪快比他大了两轮,喝茶时想必是没有共同话题的,最后就会发展成尬聊和尬笑。
但陈奇毕竟是老油条,似乎察觉到了他拒绝的意向,凑近了些,和他低声说:“既然刚好碰见,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路迎酒挑眉。
陈奇继续低声说:“我哥……陈会长之前,不是说正在调查你吗?”
“调查”。
路迎酒当然记得这个词。
陈正想让他卸任首席、调走去别的分会时,用的就是“调查违纪”这个借口。作为被调查者,他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如今调查的程序走到哪一步了。
路迎酒16岁加入青灯会,19岁当上首席,26岁卸任,算起来已经驱鬼10年了。那么久过去,哪怕是个圣人,也没法说自己什么错都没犯过。陈正一手提拔他上来,想要从过往档案里揪出个错,简直不要太简单。
陈奇问:“我哥是怎么跟你讲的,你知不知道,你具体是因为哪个委托被调查的?”
“不清楚。”路迎酒摇头,“我是没有知情权的。”
陈奇往里屋张望了一眼,确定那个驱鬼师听不到,又小声道:“我也是听闻了一点风声,小路啊,你这次好像真的是摊上大事了。我一直是很欣赏你的,所以,想要稍稍帮一下你。你看,要不咱们还是去喝个茶?”
这放在别人身上,该是感激无比,恨不得现在就给陈奇泡上一壶好茶,唠上个大半天了。
路迎酒却道:“不必了。”
陈奇一愣。
路迎酒笑了:“我问心无愧,过去的十年如此,未来也如此。”
“……”陈奇一时无言。
路迎酒那雪亮如刀光的眼神,让他的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口。
只这一秒,他意识到,这是一份哪怕天翻地覆、也不可被动摇的坦荡。
路迎酒说:“我们也不多打扰你们了。”他招呼了一声,“敬闲,我们先走吧。”
敬闲应了一声,跟上他离开的脚步。
还是坐着老旧的电梯下楼,到了楼下,阳光灿烂。
光线有些刺眼,路迎酒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身后电梯又是“叮”地一声,竟然是陈奇急匆匆赶上来了。
他喘着粗气说:“唉我想了一下,就算是不方便喝茶,我也有东西可以给你。”他摁了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无人的黑色宾利后尾箱打开了。
陈奇过去,从里头拿出了一本厚重的书。那书是全新的,包装胶膜还在,通体漆黑没有书名。
陈奇说:“这是陈家刚修订完的鬼怪图鉴,还没正式印刷呢,我手头上也只有一两本,你拿走看看吧,光是分类条目都增加了79条,配图也多了,都是我选的呢。”
“……谢谢。”路迎酒这次没拒绝,接过了那砖头一样的书。
身边的敬闲不知怎么突然揽上了他的肩,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这个动作有些突兀,而且太亲密了,路迎酒刚要开口——
砰!!!
三人扭头。
30米开外,一辆灰色的捷达车顶被砸扁了,玻璃飞出来无数碎片,在阳光下反着尖锐的光,洒了敬闲和陈奇的半个身子,在手上扎出了几道血痕。路迎酒因为被敬闲护着,半点没事,但他根本无暇注意这点细节。
那捷达车顶,是一具尸体。
血液大片大片地流出,聚在车顶的凹陷处,又顺着他的手水流般从指尖淌向地面,红艳艳的。
……我应该认识这个人的。
路迎酒想。
记忆花了两秒钟变得清晰:这是金晓阳。
今天陈笑泠给他们看了他的照片。
他们皆是本能抬头往上看,只见12楼的窗户大开着,米色的格子窗帘被风卷着,在楼外飘扬。
……
现场警笛声划破天际,警灯不断闪烁。
路迎酒站在路边,他垂着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入夜后风有点大了,扬起黑色的发丝,也鼓起了他单薄的白衬衣。
他下意识摩挲着长命锁。
他、敬闲、陈奇还有房间里的那个驱鬼师,都去做了笔录。
之后陈家那几个驱鬼师,也去金晓阳的房间里搜查了一通,没发现异常,应该只是单纯的自杀。
没有鬼怪痕迹,于是陈家几人也没打算继续调查了。
正是晚高峰时间,车辆在道路上汇聚成灯海,鸣笛声此起彼伏,导航地图上一条路都是红色的。不少吃瓜群众努力往他们这边张望,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清。敬闲站在他身边:“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
路迎酒说:“你当时敲门的时候,房间里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嗯,”敬闲回答,“我确定。”
“那个时候,金晓阳是在家的。”路迎酒喃喃说,“但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撞鬼了惊吓过度了吗……”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金晓阳本人可以回答了。路迎酒沉默了两三秒,突然又问:“那时,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怀里带?”
之前敬闲展现的实力,和这种反应,是完全不匹配的。
敬闲说:“我对危险的直觉很准,算是天生的吧。”
很中规中矩的一个解释,挑不出什么毛病。
路迎酒侧头。
敬闲比他高半个脑袋,他微微抬高视线,和敬闲对视了。敬闲的眉目深邃且英俊,此时,路灯和车灯交错打在脸上,更是雕刻出棱角分明的线条,随便拍下来,就能当什么文艺电影的海报。
这光暗淡、温柔,同时隐匿了他相貌中的侵略性……又或者说,他在路迎酒面前的表情,总是格外放松、甚至是柔软的,就像是小心翼翼藏好了自己的爪牙。
这对视只持续了半秒钟,双方的表情都滴水不漏,然后路迎酒很轻很快地笑说:“哦原来是这样,挺好的。谢啦。”
敬闲问:“要不要再去巷东酒吧看看?”
“正有此意。”路迎酒说,“走,换我开车,你的手现在没事吧?”
那玻璃碎片划伤了敬闲和陈奇,伤口都不深,敬闲小臂上简单缠了点纱布。
“没事,”敬闲说,“我喜欢开车。”
路迎酒:“……看出来了。”
于是他们的本田suv又上了路,实在太堵,这回连敬闲都没办法超车了,只能规规矩矩等着红绿灯。
就这样边走边堵,本来15分钟的车程,硬生生拖了40分钟,他们才回到了巷东酒吧的门口。
早上他们去,看到酒吧中间的钢琴和吉他,还以为是一家文艺范的,没想到到了夜晚整个画风都变了,从里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进去的了。
酒吧门口站着俩黑衣服的彪形大汉,双手抱臂,拦住他们:“来干什么的?是不是这里的会员?!”
路迎酒:“……”
这是家gay吧,他和敬闲刚好两个人过来,怎么可能不知道最好的借口是啥?他也不是那种,完全不会撒谎的人,说实话还骗过不少人,包括但不限于可怜的小李。
只是此刻,大风大浪都见过、经验丰富高高在上的前青灯会首席,非常难得地……尴尬了一瞬。
他还真没碰见过需要伪装成gay的场景。
尤其是在门口附近,还有俩男人缠缠绵绵在一起乱摸,衣衫大开,恨不得当场搞上一炮的情况下。
尽管如此,两秒之后,在大汉越发怀疑的眼光中路迎酒已经收拾好全部情绪。他自知外表看起来太乖,和这里格格不入,于是弯起了那双桃花眼:“来这里……”
来这里就喝点酒,玩玩。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敬闲一把摁进了怀中。
敬闲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帅脸,语气狂妄极了:“废话,来这里干男人的,给老子滚开。”说罢揉了揉路迎酒的头,神色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挑眉道,“这我媳妇,好看不?羡慕不?”
俩大汉:“……”
路迎酒:“……”
大汉齐齐退后两步,生怕下一秒敬闲要干的就是自己。路迎酒作为“被/干目标”,一脸木然地被敬闲搂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