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竹林中。
一个一身白衣的瘦弱男孩匆匆跑了进来,一个狼狈的趔趄栽倒在了地上。
正是五岁的云澈。
韩府的韩青大人邀请他来府上做客,他喝了一杯带有寒性的碧螺春,忽然全身发冷,寒毒发作。
他借着出恭的借口跑了出来,顺着道路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全身都痛得再也动弹不得,一头扎进了韩府后院这一片寂静的小竹林。
没有人在边上看到他哭泣时的丑陋和软弱,他终于可以放肆地大哭出声。
真的好痛……
好痛啊!
为什么其他同龄的孩子都可以每一天开心快乐地活着,活在爹娘温暖的羽翼之下。
而他,早早地便失去了父亲,娘亲也在家中俞渐消瘦,整日郁郁寡欢。
原来娘亲每日都去喂食的一池锦鲤变成了云澈日复一日地喂着,只可惜娘亲再也没去看过。
院中的海棠花娘亲也无心再管,交给了身边的侍女,两年来再也没有开过花。
云澈想让娘亲多看看自己,却又不敢。
他身上的寒气总是一触即发,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发作,母亲每每看了他痛苦的样子,都会自责垂泪,心痛难忍。
于是云澈学会了一件事。
忍耐疼痛。
即便是寒毒发作正疼之时,他也能若无其事地对娘亲笑着说自己没事。
只有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痛才会如同排山倒海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让他陷落,挣扎,绝望得不想再活下去。
他悄悄地从父亲的房间偷了一把父亲生前的匕首出来,一直悄悄地藏在自己的靴子中。
他想着,如果有一天,疼痛折磨得他不想活下去了,他就用这个来终结自己的生命。
云澈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靴子,费力地够了几次,才终于颤颤巍巍地掏出了那把匕首。
不如,就在现在吧。
他已经累得无法动弹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
他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苦……
“唰-”的一声金属摩擦脆响,云澈手中的匕首脱了鞘。
锋利的尖端被他向里握着,一点点颤抖着抬起,寒冷的刀尖抵在他稚嫩的脖颈上。
只要手稍稍用力一些,他就可以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他不用再承受寒毒的折磨,娘亲也不用再看到他痛苦而心痛。
云澈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原本清澈的眼眸,绝望的神光在泪珠的装饰下流露着最后的决绝。
只要,再用一点点力……
“你在干什么呢!”一道软糯糯的女孩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这里……竟然有人?
云澈一时震惊,手中的匕首颤了颤,在勃颈上划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泊泊流出。
他不能做很大的动作,就连转头都十分困难。
他没有看向少女,只听到她踏着脚下的土壤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路急促而来。
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
云澈的右手渐渐没了力气,手腕里握着还带着血珠的匕首无力地垂了下去。
少女一路猛跑,终于跑到了他面前。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裙,像是桃花林中的桃花儿成了精,小脸明媚可爱,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怎么可以拿刀割伤自己呢!”小桃花猛地蹲下,顿时就把他手上还带着血的匕首给拿走了,“你这样让爹娘看到了该多心疼呀!”
云澈神色一暗,胸口的沉痛铺天盖地而来,“我已经没有爹了。”
小女孩叹息着摇了摇头,在他身边贴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我也……我懂你的感觉。”
她懂?
云澈半信半疑。
“是不是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一样。爹爹一走,娘亲再也不笑了。即便笑了,也是不开心的笑。你在时,娘亲假装开心,你走了,娘亲却又偷偷哭泣。”小女孩低着头轻轻说道。
她竟然真的理解?
云澈诧异地看向她,脖子上的伤口被扯了一下,锐利地一痛。
“你看你,把自己弄伤了吧!这里要包扎一下才会长好。”小女孩找了找,身上没有手绢。
裙子上的布是干净的,但是她的力气太小了,使劲扯了两下都没有扯下来。
“你能把衣裳上的布扯下来吗?”小女孩问。
云澈想要摇头,可是都做不到,闷哼了一声,“我现在寒毒发作……没有力气。”
“寒毒?那是什么。”小女孩疑惑地问道。
“就是一种病……一旦受寒,就会全身疼痛,动不了。”
“原来是这样……你还得了这种怪病,看来你比我还惨一点。”
云澈:……
衣裳上的布不能用,那能用的布好像就只剩下……
小女孩灵机一动,抬手就开始拆自己脑袋上的粉色发带。
她原本梳了一左一右对称的两个**发髻,现在拆下来一根给云澈包扎,发型就不对称了。
她讲拿下来的粉色发带拿到云澈面前,一圈一圈地围着他的脖子给他缠上。
“这个粉色的……好丑。”
男孩子带粉色的项圈,简直不像话。
“你别太过分了!我就只有这个。要是不包扎,你会流血而死的。”小女孩煞有其事地道。
云澈很想说,并不会。
这么细的口子,就算不包扎等一下血也不会再流了,根本不需要特别包扎起来。
但是带着淡淡桃花香味的发带系上脖子,他又不想拒绝了。
丑,就丑点吧。
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给他送什么东西。
这能算是他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吗?
她连他的痛都懂……她能算是他的朋友吗?
云澈不确定。
他只知道他的内心里不希望这个女孩子离开。
“呐,匕首你可一定要收好了。我爹爹跟我说过,刀剑是用来守护重要的人的,不是用来伤害的。你的爹爹虽然不在了,不是还有娘亲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你娘亲会有多伤心呢?”
云澈握着手中重新回到鞘中的匕首,半晌之后才喑哑开口,“我病成这个样子……与其让娘亲一直看着我痛苦,倒不如我死了……”
“你胡说!”女孩跳脱到他面前,一张桃花似的小脸上尽是怒意,“你娘亲把你辛苦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想看你死的!你娘亲一定是爱你的!你不可以死,听到了吗,不然你娘亲已经没了你爹爹,现在还要没了你,她会伤心死的!”
云澈看着她明媚的小脸满是怒容,心口痛得发闷。
是啊。
他怎么能让娘亲再伤心呢!
他知道娘亲有多在乎他。
只是娘亲也同样在乎爹爹,所以爹爹去世之后娘亲才会沉浸在悲伤中久久走不出来。
但再苦再难,也不是退缩的理由。
是他太自私了。
只想着自己解脱,却没想过自己解脱了,娘亲该怎么办,父亲的血海深仇该怎么办。
他不能死。
敌人不死,大仇未报,他绝不能死!
“你要开心一点,不要总去想那些难过事情了。你看,这片竹林多好看啊,空气都特别新鲜!里面还有一处潭水呢,走,我带你去看看!”女孩笑着说道。
她灿烂的笑容是云澈所最向往的阳光纯真。
但是,他真的配得上么?
“我,站不起来……”
“没关系,我扶着你呀!”小女孩蹦到他身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他从地上一点点架起来。
小女孩的力气很小,被云澈的身体一压差点歪倒,还好她机灵地在旁边的竹子上扶了一把没有摔倒。
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一点一点,终于走进了竹林深处。
云澈听到了泉水淙淙的流动声,就像是女孩的声音一样悦耳动听。
“你看,这里是不是特别漂亮?”小女孩把云澈扶到了一块石头上做着。
“漂亮。但也……空洞。”云澈说道。
竹,水,石,全是空。
结果小女孩又明艳地晃到他眼前,“什么空洞呀!你要是觉得空,可以跳舞嘛!来我跳舞给你看!从前我父……我家人,都说我跳的可好看了!”
“……好。”云澈无奈地说道。
小女孩像模像样地在云澈面前福了个身,然后双臂一张,开始……天魔乱舞。
云澈年纪小,但是见识不少,什么样的美人舞姬跳舞他都见过。
但是像她这样,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到处扑腾蹦跶的……
还真是从未见过。
而且似乎自我感觉还十分良好。
一曲舞完,小女孩喘着粗气蹦到云澈面前,“怎么样,我的凤凰舞跳的是不是特别好看呀!”
她跳的是凤凰?
明明就是麻雀吧。
云澈只是点了点头。
说出来就太伤人了些。
“对吧!那你是不是心情也好多了?”小女孩笑着问。
云澈愣了愣。
确实是好了许多。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她就像一道阳光一样,所照之处皆是温暖。
“所以嘛!以后不开心的时候你就跳跳舞,心情就会好很多了!”
她到是乐观。
“你为什么会在后院的竹林里?”云澈早就想问了。
“呃,这个嘛……因为我,我不受宠!我是,我是韩家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