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清茶梅子酒，暖炉艾草红豆香。
养心殿内，一进去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温热和艾草香。
站在门口的陈牧灵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影，脚下就像被黏住了一样，一步也迈不出来。
“嘭。”双膝弯曲，陈牧灵直接跪了下来，冲着陈牧萧床寝的方向。
“姐姐，妹妹来看您了。”短短八个字，陈牧灵把这八个字在心底足足憋了十二年。
这一跪，跪出了二十七年的姐妹情深，跪出了十二年的忏悔和委屈。
一步又一步，陈牧灵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跪到了陈牧萧床前。
“姐姐。。。”一声带着哭腔和无尽委屈的姐姐传入陈牧萧的耳朵里，听到了陈牧灵的声音，陈牧萧直接睁开了眼睛。
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的陈牧萧，陈牧灵眼泪直接绷不住了，瞬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陈牧萧同样如此，眼泪瞬间眼角滑落，“妹妹，是你吗？”
“是我，是我。。”陈牧灵直接扑在了陈牧萧怀里，就像小时候哪样，自己一被母后骂了，就会钻入陈牧萧的怀里，痛哭一番；而陈牧萧每次都会安慰自己，每次都是这样。
这次也一样，陈牧萧轻轻抚摸着陈牧灵的头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行了，都嫁人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这话意思，陈牧灵哭的更厉害了，“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不敢面对你，是我。。是我没照顾好弟弟，把弟弟弄丢了。。”
这一声一声的自责，在陈牧灵心里藏了十二年了，这些话在面对宫天宁的时候都没有说出来，这些话，也只能说给这个姐姐听。
陈牧萧很是勉强的笑着，“真傻，姐姐看着你长大，你以为遮住了脸，姐姐就认不出来了？”
其实上次陈牧灵跟着宫天宁来新都见宫天良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陈牧灵，声音，动作，言行举止，每个细节都被她尽收眼底。
陈牧萧心里也知道陈牧灵不敢见她是有原因的，不然也不会十多年不来找她。
只是陈牧萧没想到的是，陈牧灵不敢来见他的原因居然是陈睿，这个陈国唯一的皇子。
“弟弟，弟弟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陈牧灵委屈不已，哭泣声半天不绝于耳。
陈牧萧眼泪也在不停的掉着，“这不怪你，姐姐不怪你。”
能在离开这世界前看到自己妹妹最后一眼，已经是知足了，陈牧萧拉着陈牧灵的手，“妹妹，姐姐时日无多了，看到了你，也能安心的走了。”
“姐姐别这么说，你会没事的，我们滇越有神医安仲兴，您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请他来。”陈牧灵说着说着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走的那么急，没有把神医带着。
陈牧萧拉着陈牧灵的手始终不松开，“不用了，姐姐身体姐姐心里有数，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
“我不想你走。。”陈牧灵委屈的双眼通红。
陈牧萧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也不想走，她还行再看看宫天良，再看看陈牧灵，再看一眼尽欢，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大熙的太子，君王，执掌天下；只可惜，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姐姐又何尝想走，生老病死，世间常态，我们阻止不了。”陈牧萧再度开口道，“灵儿，姐姐走之前，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姐姐你说，别说一件，一百件我也答应。。”
“姐姐走后，尽欢没有了母后，姐姐希望你能代替姐姐多多照顾尽欢，教他做人，教他做事，教他成为想他父皇一样的君王，可以吗？”陈牧萧哽咽的说着。
谁家女儿娇，垂发尚年少。
树下抱香眠，泉边蹴影笑。
徘复爱颜色，隔花呢青鸟。
嬉戏终日夕，不觉晴光老。
晴光易老，陈牧萧的一番话无异于托孤说辞，陈牧灵红着眼点着头，“妹妹答应了，姐姐，从今往后太子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他的，一定会。”
陈牧萧欣慰的点了点头，有些疲惫的耷拉着眼皮，“真好，姐姐死而无憾了。”
离开养心殿，陈牧萧缓缓睡去，陈牧灵红着眼坐在殿外的石桌上，久久难以释怀。
宫天良缓缓走过去，陈牧灵赶紧擦掉眼泪，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你没来之前，萧儿就把你的事情给朕说了。”宫天良很坦然的说道，“真的没想到朕娶了一个陈国长公主，九弟娶了陈国小公主，当初还说九弟多苦多难，现在看来也是福祸相依啊。”
“陛下过奖了。”
“皇后说过的话就是朕说的话，朕决不食言，尽欢七岁之后，朕会把他交给你，会给你五年时间，五年后，朕会派人接他回宫。”宫天良很坦率的说道。
陈牧灵急忙起身，冲着宫天良拱了拱手，“多谢陛下信任，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好，既然皇后相信你，那朕也相信你。”宫天良叹息道，“这段时间就留在皇宫吧，好好陪陪萧儿。”
“是。”
三天后，大熙新都养心殿。
陈牧萧再次出现大出血，而这次出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儿，萧儿。。”宫天良着急的喊着，刘御医无奈的起身，跪在地上，“对不起，陛下，臣尽力了，娘娘气血双亏，已经油尽灯枯，神仙难救了。”
“嘭。”旁边的太监丫鬟齐齐下跪，萍儿跪倒在陈牧萧身边，眼泪直掉。
陈牧灵紧紧握着陈牧萧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陈牧萧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
宫天良看了看眼神平静的陈牧萧，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都下去吧。”
少顷，硕大的养心殿中，就剩下了宫天良和陈牧灵两人。
“萧儿，你还有什么心愿？”宫天良红着眼说道。
陈牧萧轻弯嘴角，浅浅一笑，“陛下，萧儿已无遗憾。”
“姐姐。。”
“灵儿，记住姐姐的话了吗？”
陈牧萧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记住了，记住了。”
“陛下，臣妾昨晚梦到小婵了，她笑着告诉我，陛下您脾气好，心肠好，喜欢照顾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嫁给你。”陈牧萧红着眼说道，眼泪滚落，打湿了枕头。
“还有啊，小婵还告诉我在那边，她在替我们照顾小皇子，小皇子今年十二岁了，长得可高了。”
“陛下，记得把臣妾和小婵葬在一起，臣妾想她了。”
“陛下，臣妾要走了。”
当陈牧萧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的时候，旁边的宫天良已经泣不成声，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从脸上滑落。
陈牧灵低着头痛哭，为什么刚刚重逢就要遭受生离死别，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自己。
“萧儿，你是朕唯一的皇后，真的，唯一。。。”
大熙任嘉十二年春。
大熙任嘉皇后陈牧萧去世，享年三十二岁，谥号：淑德皇后。
那年，新都白帐三月不撤，宫天良一夜白头。
。。。
大熙洪德二十六年，也就是陈牧萧刚刚嫁给宫天良哪一年。
那年，小婵还在，东宫里有小婵在旁，和自己说几句话，开几句玩笑，陈牧萧第一次觉得新都也不比梁都差。
“娘娘，你给我说说你们陈国的事情呗，听去打过仗的那些京畿军说，陈国人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可恐怖了。”小婵悠闲的坐在椅子上，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好奇的问道。
陈牧萧听到后，忍不住抿嘴一下，“这是谁说的，我们陈国军师和大熙的都是一样的，那有什么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相反，我倒是觉得他们很细心，很温柔。”
“是吗？”小婵有些不相信的说着。
“你这丫头，就你话多。”陈牧萧嗔怒道。
小婵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娘娘，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嗯？羡慕我什么？”
“当然是羡慕你是陈国的公主啊，你不用为衣食操心，生下来就是掌上明珠，千金公主，还有那么多的人照顾你，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嫁给殿下这么好的太子。”小婵说着说着就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是真的，只有羡慕。
那种眼神里的光芒是难以掩盖的，听到小婵的话，陈牧萧笑了笑，“公主也不好，没自由，你的东西都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而是他们给你你才能有的。”
“那也挺好的。。”
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婵低着头说道。
“小婵。”陈牧萧看着小婵嘟囔着嘴，不由得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嫁给殿下啊。”
“啊？没有没有，我一个丫鬟，哪里敢有这种想法。”小婵赶紧摇头，但是一张脸却变得通红，目光闪躲，不敢直视陈牧萧。
陈牧萧笑了笑，转身看向湖面，小婵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
若是你真的不想嫁给殿下，当初又为何会拼死推开我，拦下那头受惊的烈马？
小婵，你不会隐藏，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喜欢殿下，对吗？
等我找到你了，你来当公主，我来听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