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很快集结起来，米西也算是找到了不回答伦农提问的借口。
站在队伍前列，米西感觉到一丝怀念。
伦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身边垂下头，等着他骑乘上来。
米西动作微顿。
曾经年幼时尚且没有什么感觉，但在见识了其他神祇的眷族后，他已经意识到独角兽这个种族的……
奇特。
怎么说呢，虽然挂着光明神宠儿的名头，但独角兽这个种族在圣光教会里的地位，似乎并没有那么高贵。
深渊之中随随便便就能跟诸神在一起聊天的梦魇姑且算作特例，但其他几个神祇的眷族也明显比独角兽要得宠许多。就算是教义为“谦卑”的精灵族，也没有“谦卑”到让人类骑在自己身上还觉得理所当然的程度。
而独角兽……
或许，它们更像是被雕刻在教堂里的吉祥物、被圈养的宠物，乃至于一种特殊的昂贵难得的坐骑。
也就是高级圣光骑士和米西自己会真的把自己的独角兽伙伴当成平等交流的同伴而已。对于旁人来说，就算是跟独角兽朝夕相处的小骑士们和一般的圣光骑士，对待独角兽也不会比对待自己的狮鹫更加亲密。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独角兽和其他的鸟兽一样，都是难以交流的——虽然他们能感知到独角兽的情绪，虽然他们也清楚独角兽们有着极高的智慧，但是，语言不通的问题始终横贯于他们之间。
其实独角兽是可以通过文字与人交流的。米西突然想到。
他们没有手，写字确实不方便。但这并不难解决。最简单的办法，他们完全可以用蹄子在沙地上写字。
但是他之前从未见过它们这样做。它们似乎只与自己的伙伴——签订了平等契约可以从灵魂层面上直接沟通的伙伴们聊天。
“你又在走神。”伦农说，“到底怎么了，你今天走神儿好频繁。”
“啊。”米西收回了注意力，“我是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不跟别的人说话？”米西问道，“我是说，你能看得懂人类的文字，完全可以靠写字的方式跟任何一个人类交流，但我从未见你这样做过。连与科伦主教沟通，都是我在其中作为桥梁。”
“我为什么要跟别人说话？”伦农反问。
“……不为什么。”米西顿了一下，一时也找不出理由。他总觉得交流欲和社交欲是一种非常正常而普遍的欲望，但他也不能确定独角兽是否会同样有这样的欲望。“总之为什么不说话呢？”
“没有那样做的必要。”伦农说道，“有你在场，我完全不需要那样复杂的沟通方式。”
……这也确实。
其实这也正是米西心中所猜想的，伦农可能给出的理由之一，还是他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一个。
米西甚至怀疑，正是因为他这样想了，面前的“伦农”才会这样说。
——毕竟这里是梦境。
梦境之中会有“真实”吗？还是只有他的认知中的“合理”？
米西无法确定。
“算了。”米西骑到伦农背上，“总之回城再说。”
伦农腾空跃起。
训练场距离圣安德城不算远。飞行的话，大概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独角兽的事情想不明白也得不出结论，米西也就暂且歇了探究的心思，伏在伦农背上，把脸埋进它柔顺的皮毛里，闭上眼睛，整理自己的记忆。
既然他计划接下来要靠与不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人接触来探究梦境的真相，那么在见到城中集结起来的众人之前，先确定自己记忆中的人到底有哪些，就成了有必要的事情。
首先要将所有人进行归类。
第一类是熟悉的人。这类人他已经见过许多，阿瑟、瑞恩，还有此时他身后的其他的众多骑士们，都属于这一类。
梦境中这些人看起来非常真实。就像上一个梦境中的布莱斯夫人一样，他们的动作神态、说话方式、甚至是给米西的感觉，都跟米西记忆中的完全一样。
真实到，米西甚至难以分辨，他们到底是梦境依据他的记忆创造的角色，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如果不是上一个梦境里，他自己对布莱斯夫人的前后印象发生了冲突，导致“布莱斯夫人”的行为无法自洽，或许他还是无法确认她是他梦境中的人。
第二类是认识但不熟悉的人。一些祭司和教众应该算在此列。他见过他们，与他们搭过话，也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一部分经历，但是不了解全部。
第三类是他知道名字却没有做过任何更多了解和交流的人。包括跟人聊天的时候被提起的人、听说过但还未谋面的人。
最后一类，则是米西对其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人。或许见过几面——比如礼拜的时候擦肩而过，但是短暂的会面完全不足以让米西将之记住；或许听过他们的名字，但由于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上面，所以并没有记住；又或者根本就是从未见过，这也是有可能的。
临到圣安德城的时候，米西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记忆。
第一类中有二百一十六人，包括阿瑟带领的圣光骑士团三十六人和他自己的小骑士团一百人整，另外还有教会派来的各科目的教师四十八人，以及科伦主教、米西从小还不是光明圣子的时候便认识的一些光明神信徒……和厨房的几位厨师先生。
第二类则多一些。有五百七十四人被归为此列。将这些人的面容、姓名和与自己交谈的内容回忆起来便花了米西好多时间，将之一一对应更是困难至极。
但米西惊奇地发现，这个梦境最不真实的地方似乎是，他的思维能力并没有受到年幼的躯体的影响，相反的，他的思维甚至比平常更加活跃和清晰，一口气完成如此大规模的思考都没有让他感到疲惫。
而且，不知道是梦境故意给他留出了思考的时间，还是他的思考速度也有所加快，当他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到达圣安德城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距离那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
于是米西继续整理下一个类别的人。
属于第三类的人少了很多。
虽然米西“只听过名字但是并没有见过”的人其实很多，但这些人往往不住在圣安德城，又或者不是光明神信徒。所以绝大多数名字被刨除出去，留下的只有四十二个名字。
第四类当然是最多的。
米西离开圣安德城时，在圣安德城中登记在册的光明神信徒总共有两千三百八十五人。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圣安德城常住人口大约只有三万多人，而且其中无信仰者占据多数。在最多五六千人的有信仰者中，差不多一半都是光明神信徒，其占比实在是很大的。
这其实是米西带来的影响。
在米西成为光明圣子之前，圣光教虽然也是圣安德城中教众最多的教会，但是也还没有多到这种程度。
但是米西成为光明圣子后，光明神信徒云聚而来，安德城中也有很多无信仰者逐渐信仰起光明神来，逐渐地，这里的圣光教便有了一家独大的趋势。
总之，这里有非常多的光明神信徒。而米西对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米西不确定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到底有多少信徒。
但这并不重要，这种东西都是被登记在册的，而那个册子他是看过的，大概的信徒数量他心中也有数。等到了圣安德城，只要问一下具体的日期，他就能知道第四类中到底有多少人了。
米西深深吸气，然后抬起头。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此时，他刚好来到了圣安德城郊外。
田地整齐，有人在其中耕作。
不远处，圣安德城的城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