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同他小时住的地方不一样。
一年四季里都潮得不行,连白墙上都爬满了深灰色的霉。
外面的巷子窄得厉害,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爬满青苔,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五月时候又热又潮,冬天里冷得刺骨。
这些对于季礼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毕竟相比于亲生母亲的厌恶和责骂,以及漠视他的痛苦来说,这些又算什么。
“你和你父亲一样,连长相都一样,让人厌恶。”
这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决定他命运的一句话。
婚是被迫结的,孩子是被迫生的,只有远离她的那个真爱,才是她内心珍宝。
手臂上的红印慢慢转为青紫,又消失。身上又有哪处添了新伤,今日又被骂了多久,都不是他能够在意的事了。
凡他所有的情绪,都只剩下了麻木。
直到父亲过来接他回去,离开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妈是个神经病,他脑子肯定有问题。”
回到父亲家的时候似乎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怜悯,或是就像他是什么病毒一样,躲着走都来不及。
“话也不怎么说一句,不会是那个叫什么,自闭吧?”
“反正不是什么正常人……”
说不说话,在季礼看来,没什么必要。
所以不用说话的他,更多时候只有音乐能陪伴他。
长大以后,不管舞台还是录音棚,似乎是只要能让他继续沉浸在音乐里,怎样都可以。
后来,他知道了沈晚风,那个总是笑着的女孩儿。
那天从婚姻登记处出来之后,沈晚风被季礼拉着进行先了典礼一步“小登科”。
第二天沈晚风赖着不起,等季礼从被子里将她刨出来的时候,还吊在季礼脖子上也想把他拉下来。
理想很丰满,结果季礼撑在她顺便的手微微用了力气,就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沈晚风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季礼,屁股还被季礼托着,头枕着他左肩,就是不想睁眼。
季礼身形削瘦,沈晚风没想到他能托起自己,还托的这么牢。
“起来了,嗯?”季礼手臂托着她,还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今天不是要回家吗?”
沈晚风懒洋洋地靠在季礼肩上打着哈欠,让他这么一拍倒有点儿脸红了。
这人也真是,昨天才合了法,今天就开始肆无忌惮。
沈晚风晃着脚,将脸埋在季礼肩窝里蹭,“把口水都蹭给你,让你再打我!”
说什么蹭口水都是假的,从颈项蔓延到耳廓的红晕才是她想掩藏的事实。
沈晚风只在季礼身上乱蹭,没注意他呼吸渐重,屁股上又捱了一下,这次可比刚才的要重。
季礼将老实下来的沈晚风颠了颠,让她看着他的双眼。
“不老实那就再来一次?”他语气倒是是商量的语气,只不过手上的力道和眼中渐浓的氤氲的墨色出卖了他的心思。
听了这句话,沈晚风哪还有不老实的,麻利地从季礼身上窜了下来,跳到床上用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昨晚可够她受了,拍戏都没这么累人的。
沈晚风将自己全身裹得只剩个脑袋看着季礼,看着站在床边的季礼插着腰笑,“行了,不跟你闹,快起来吃饭。”
季礼说完就要走,看她还像只鼹鼠一样藏在被子里,就撑着床探身吻在她唇上,“快点儿,回去晚了妈又要念你。”
唔,茉莉花茶的味道。
沈晚风点了点头,等着季礼出卧室门才从床上磨磨蹭蹭走了下来。
她还穿着季礼的t恤,说是因为还没来得及给她准备睡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t恤好像没上次的大,堪堪遮住她的臀,两条细白长腿就大喇喇地露在外面。
刷牙洗脸,沈晚风看着镜子中略显憔悴的自己,黑眼圈尤其明显。
“真丑,这样都能下得去嘴……”她顿住了,后面的话自然是——这都是真爱。
“季礼,我没衣服穿了!”胡乱擦着脸的沈晚风对着外面的季礼大叫,幸好公寓不大,沟通靠吼还听得见。
客厅那边季礼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提高了声音回她,“左边的衣柜都是你的衣服。”
沈晚风挑眉,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男人就是粗心,准备好了外衣,也没准备睡”
脸蹭地一下就红了,沈晚风用食指挑着那件睡裙细细的肩带,扯出来看。
那样式,连她都要流鼻血,布料还不如她身上这件多。淡藕色的纱虽有两三层,显然并不怎么管用,沈晚风拎起布料的时候,都能透过手指样子来。
想想若是她穿上这件……杀了她吧!
沈晚风赶紧挑了旁边的一条连衣裙换上,出了卧室门的时候脸上的热度还是没退下去。
季礼从刚才就在厨房忙活,听到沈晚风来了才开始将早餐一样一样搬到餐桌上。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太饿,这时候异常老实,只是看他的眼神透着古怪。
一只骨瓷小碗递到沈晚风面前,碗里盛的豆浆飘着香气,旁边还有一小碟糖。
“豆浆没加糖,看你喜欢放多少。”季礼说着又将一个拳头大的包子夹在她面前的碟子上,“你爱吃的那家的包子,牛肉大葱的,大早上吃这个腻不腻?”
沈家因为沈星河是运动员,吃得多的也是牛肉。这家包子是她家一直在吃的,肉汁渗进包子皮,肉馅儿成团,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料味,搭着豆浆和送的脆爽的小菜吃刚刚好。
季礼从沈晚风吃下包子那一刻起,就知道了她今天不对劲儿。
她没像平常那样先夸一通这包子有多好吃,也没咬一口就闭上双眼一脸享受地咀嚼。只是像个正常人一样,低头吃上两口包子,喝一口豆浆。
季礼看着沈晚风颈项出的红一直蔓延到衣领下,又看她老老实实地吃完了早饭,还主动把自己的碗筷放进了洗碗机,一直没说话。
两人终于上了车,季礼看着沈晚风系好安全带的时候还是一副安静模样,时不时瞟他一眼的眼神怪异,眸子暗了一瞬,动作麻利地熄了火。
“晚晚,从刚才我就想问你,这是怎么了?”季礼探身想摸她额头有没有发烧,却被沈晚风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她这一躲,让季礼脸色更难看了,直接就说要下车,“我觉得我们回家之前,有必要好好谈谈到底是怎么了。”
沈晚风被季礼这公事公办的模样吓着了,这才缓过神来,忙拉着季礼的手不让他下车。
“就……”她眼神飘忽,虽说已经结婚了,可毕竟是新手上路,她还是不太好意思。
季礼安静等她说出原因,也不催她,更不插话。
沈晚风咬了下唇,死就死吧,“你什么时候准备的那件衣服?我也不是不穿,就是一时不能接受。你得让我缓缓……”
她说得季礼一头雾水,只拧起眉盯着她看,细细琢磨她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眼角扫过她穿的这身藕色连衣裙,才猛然想起什么事来。之前为沈晚风置办的衣服,都是他拿着画册一套一套挑的,只是让郑加一去办。
郑加一办好后直接就放进了他家的衣柜里,那天他还特意一脸意味深长地说,给他送了样大理,让他别谢他。
后来,他打开衣柜检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件格外惹眼的睡衣,也没当回事,只笑了一声就忘在了脑后。
如今,他的晚晚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变得异样,季礼终于笑出了声。
趴在方向盘上轻笑的季礼,在沈晚风的连环“铁砂掌”地拍打下终于起身看她,伸手就去捏她脸颊上的软肉。
“好,我等着。”季礼心情看起来不错,也没解释那件睡衣不是他买的。
“有什么可笑的,开车!”沈晚风竖着眉毛假装凶他,说完还心虚似的将手臂环在胸前,念叨着,“穿就穿,有什么了不起的!”
外强中干,不仅他看出来了,赵雅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季礼故意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发动车子,开车去了沈家。
到了沈家都快中午了,沈晚风揉着肚子说饿,“从老远就闻到您炖的鸡汤的香味了,这次肯定又加了人参了吧。不是我说,您这么补,沈星河早晚得让您补得下了奶。”
沈晚风说完后背就挨了一下子,赵雅举着手又一下落在她屁股上,“都嫁人了,说话没羞没臊的,那是你该说得话么!”
赵雅瞪着眼进了厨房看她灶上那只鸡,砂锅里煨着,香气都飘到对门了。
沈晚风挨完赵雅那一下子,又被沈星河从后按住脑袋,被迫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结婚了还不老实,说我什么呢又。”
对于沈星河来说,早出生一分钟的优势就是可以以哥哥的名义,惩罚她。
两人又打得不可开交,沈晚风张牙舞爪地挥着双手,也抵不过沈星河地一只胳膊。赵雅听见外面的动静又不放心地出来,又将两人收拾了一顿。
“小季还在这,你们两个也不嫌丢人。”
季礼一来就被沈立新拉着下棋,最近他新学了围棋,看着季礼来了就扔下棋谱找活人下。
“星河是个好动没脑子的,晚风还不如星河,还是小季知我心。”沈立新吃饭的时候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满意地说道。
“爸这是什么时候学得毛病,还没吃什么呢就开始喝茶?”沈晚风踢了对面的沈星河一脚,小声问他。
沈星河摇头,“我哪知道,听说又是什么养生偏方,估计是睡那个理疗床把脑袋烫傻了。”
沈立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小兔崽子们,我还在这儿呢。”
他刚喊一句,就被赵雅一眼瞪得息了声。
赵雅给沈星河夹了一只鸡翅膀,“下回比赛别摔了,给你个翅膀好好飞。”
说完又给季礼碗里夹了个鸡腿。
沈晚风被赵雅那个鸡翅膀笑得不行,碗里多了一块鸡肉,她扭头看向身边的季礼,是他给她夹的。
“晚晚乖,吃饭别笑,小心噎到。”季礼笑着说完,还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下,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了。
沈晚风是因为季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这么亲密,让她只顾着将涨红的脸埋进饭碗里吃饭。
沈星河在季礼对沈晚说完话之后,抖着手一阵阵恶寒,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赵雅和沈立新则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放心和喜悦。季礼对沈晚风好,他们再高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