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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这话时,天边晚霞烧得正烈,红光连绵千万里,为墨蓝画布挑染上几缕风情。白日的喧嚣和炙热被压下,取得代之的,是一场绚烂至极的夏夜流火。

这风火人间,悉数坠入他眼眸,映衬出一种滚烫的温柔。

且这份温柔,此刻,是她独自享有。

林洛希下意识望向他的眼睛,结果,像是被他目光里的炽热烫着一般,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

窗外黄昏,浪漫盛大,她低敛眉眼,温声细语地回答他:“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他刚问的是:“我这张脸是你喜欢的长相吗?”

她答的却是:“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典型的答非所问、避重就轻。

不过,陆谨闻倒还挺惊喜,看着她笑:“谁让你以貌取人了?我就单纯地让你评价一下我的长相,又没让你评价我这个人。”

林洛希:“......”

“怎么?”他凑近些许,将自己停在一个不冒犯的距离,别有用心地追问,“对我这个人感兴趣?”

说话时,他轻轻的呼吸拂过她耳侧,嗓音清沉,略带磁性,听起来格外抓耳。

林洛希不由得怔了一下。

这一刹,她只感觉,窗外如火般热烈的夕阳,化身成了岩浆,流经了他清冷剔透的双眸。炽烫与冷冽一交锋,淬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将整间屋子、连带着里面的人,都烧得红彤彤。

她泛红的脸颊,就是夕阳作祟的罪证。

她有些无措,也有些词穷,搜刮尽肚子里的墨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恰逢其时地,门外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陈不语的声音便透过门板传了进来:“林洛希呢?”

有人回答他:“正在里面处理伤口。”

陆谨闻捕捉到这些声响,怕耽误她正事,及时收住了刚才那个话题,跟她说:“逗你的。”

说完,他掌心离开她的手掌,指腹轻轻摩挲着纱布的边缘,温声问道:“刚才那样按着,会疼么?”

听他这么一说,林洛希目光一顿。

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不疼。”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起来却有种难以道明的情绪在。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陆谨闻刚才那个近乎牵手的动作,只是在检查伤口。

并无他意。

但她没意识到的是——

她对面坐着的,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个老狐狸就是故意问她这个问题,借此来轻而易举地洗脱自己,偷偷占人便宜的罪名。

老狐狸“奸计得逞”,若无其事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说出来的话周全又缜密:“导演在外面等你,应该是有事要聊,我就先出去了。”

“嗯。”林洛希随他一起站了起来,看他走远的背影,没忍住叫了声:“陆医生。”

陆谨闻回头:“嗯?”

“你等会儿......”她轻声问,“有时间吗?”

“怎么了?”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解释一下。”

陆谨闻猜也能猜出来她要解释的是什么事儿,却还是按下心中狂喜,温柔地应她:“好。”

“不过,”林洛希怕会让他等,“你要是着急的话,也不用......”

“不着急,”陆谨闻打断她,目光里添了份郑重其事,“林洛希,我不着急。”

他折回到她身边,缓缓垂眼,对上她的目光,语气放得温柔又平缓:“你也不用着急。”

“因为——”他微微躬身,将两人的目光放在同一水平线,异常认真地看着她,“即使你不解释,我也不会误解你。”

即使你不解释,我也不会误解你。

这句子,禁不住深想。

那种绝对偏颇的信任,太容易让人沉溺。

林洛希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心思猛地一颤。

也在此刻,切身体会到,何为坐立难安、兵荒马乱。

陆谨闻看穿她小女孩的心思,却没舍得直接拆穿。

而是轻抬手指,指了指她脸颊上泛起的那团红晕,带着点儿慵懒的笑,明知故问道:“怎么脸红了?”

林洛希抬眸,无知无识地“啊?”了声。

片刻后,也学着他,轻抬手指,指着窗外的“罪魁祸首”,将脸红归咎于如火烧般热烈的夕阳。

很稚气地答:“是夕阳衬得。”

-

说这话时,她仰起的目光太过清澈,几缕斜阳余晖点缀其间,把这双眸子,映衬得像晕开的月光。

比真实月色先至,像是一则引人入胜的预告。

陆谨闻就是在这片预告的月光里,失了片刻神。

他总以为自己是稳操胜券、永远不会慌乱的那一方,但转身后,那脚步迈得,实在是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味道。

但终究,没敢逃多远。

事情没调查清楚,他放心不下。

与陈不语擦了个肩,陆谨闻径直走向站在墙边的姜铮,在林洛希面前展露的温柔面孔早已褪下,此刻直面姜铮的,是一张凛冽又严肃的脸。

走到他面前,陆谨闻长驱直入地问:“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受伤?”

姜铮手心莫名一紧,不答先问:“她手没事吧?”

陆谨闻轻嗯一声。

姜铮又问:“会留疤吗?”

他声音颤着,难掩忐忑。

“有我在,不会。”陆谨闻答得很笃定。

“呼......”姜铮倏地,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怪我,”他低下头,把眼底情绪隐藏,胸腔里翻涌着极为强烈的难过,“我们中午的时候在走廊尽头的储物室拍摄空镜头来着,然后我把相机包落在那里了,就让洛希替我去取,结果......她碰上了方志军。”

“方志军?”陆谨闻蹙眉,“谁?”

“方耀的父亲。”

陆谨闻知道方耀,凤栖路车祸中受伤最严重的那个男生。

当时他就坐在公交第一排,从前方货车上掉落下来的钢筋,直直刺入他的主动脉,那是足以致命的失血位置,他的生命状态一度危急到,在手术过程中,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好在最后活了下来,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但目前,尚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方志军一直在非洲打工,”姜铮继续说,“知道儿子受伤,做了两天一夜的飞机赶回来,看到方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样子,情绪瞬间失控。”

陆谨闻:“然后呢?”

“然后......”姜铮嗓音涩然,“他便拿着刀,去找了吕奎。”

吕奎,就是拉钢筋的那个货车司机。

听到这儿,陆谨闻瞬间懂了。

方志军此举,是为了找吕奎报仇。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以至于让方志军认为,造成方耀如今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是前面的货车司机吕奎。

虽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甚至连吕奎也是这起车祸的受害者。

但这会儿,陆谨闻没心情去细究这背后是阴差阳错,还是另有其因,他略过这些复杂的现实,直问道:“但这件事,跟林洛希有什么关系?”

“方志军准备对吕奎下手的时候,正巧被她看到,”姜铮竭力控制着情绪,“当时走廊尽头没什么人,林洛希正好拿完相机包,从储物室出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就从背后拦住了方志军。”

“然后呢?”陆谨闻喉间重重一哽,心也跟着往下沉,“没拦住?反倒让方志军恼羞成怒了?”

“不,拦住了。”一道声音,蓦地从拐角传出。

陆谨闻和姜铮齐转头。

一看,说这话的人,正是吕奎。

-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陈不语和林洛希相对而坐,“方耀他父亲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很愧疚。”

陈不语看了眼林洛希的手,继续道:“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的受害者是你,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处理结果,我们就为你要到一个怎样的处理结果。”

说话时,他语速低缓,语气平静。

但那份“护犊子”的心切,都在里面了。

林洛希看着坐在对面的陈不语,莫名地,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今年,陈不语刚好年满五十周岁,因个人风格鲜明、叙事详实、视角多样,执导的纪录片多次斩获国内外大奖。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他的团队,甚至不计报酬,只为能在自己的简历上,或者,往更大一步说,在自己的人生履历上,能有一段与他共事的时光。

陈不语。

这是个写在简历上便能切实转化成offer入场券的一个名字。

也是林洛希仰望的一个名字。

此刻,林洛希看着他,满脑子都是今早在地铁上忆起的那段话:“医院不同于其他场所,这里直面的是生死,你们会因生命的脆弱落泪,也会因生命的坚强落泪。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情比金坚的情义,也会看到剧本都预设不出的荒诞现实。”

这话是陈不语说的,不假。

但实际上,这话真正的重点,却是在后面。

“但是,拍摄纪录片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要把你们记录者的身份放得客观。”

“要切记,你们是记录者,不是医疗行为的影响者,更不是审判者。”

毫无疑问,林洛希今天的冲动,已然犯了行业大忌。

所以,纵然陈不语没有追究,甚至语气间连一丝轻责都难寻,但她还是觉得喉咙发紧。

陈不语窥见她心思,直接问:“怎么了?”

“您......”她也不拐弯,“不批评我吗?”

“批评什么?”话音刚落,陈不语忽然有些知味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觉得自己不专业?犯了大忌?”他轻笑一声,笑里却无任何轻蔑之意,“林洛希,这片子当初招人,多少科班出身的简历都被我筛过去了,我选择你,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有胜于别人的地方。”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林洛希有些讶然,抬起的眸光如温凉月夜,有一种至深又剔透的灵性。

“所以,大胆一点儿。”

陈不语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由上至下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无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用瞻前顾后,也不用畏首畏尾,你是我亲自挑中的人,我心里有数。”

你是我亲自挑中的人,我心里有数。

寥寥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林洛希飘在半空的心,也在这份扎实的信任里,稳步回落。

“给你放几天假,好好养伤。”叮嘱完,陈不语才转身往外走。

林洛希却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叫住他:“陈导,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他应着,脚步却没停下。

“您当初,为什么要放弃拍电影,改来拍纪录片?”

刚才没停下的脚步,在此刻,倏地停下。

周遭空气,仿佛也跟着,往下坠了几许。

陈不语目光一滞,不答反问:“想知道答案?”

林洛希看着他的背影,很真诚地“嗯”了声。

陈不语依然没转身,看着面前那扇门,轻轻笑了,回道:

“拍完这部纪录片,我就告诉你。”

-

揣着个引人遐想的回答,林洛希慢慢从刚才那场意外的心悸中走出。

走廊上,姜铮正倚着墙等她。

林洛希问:“陆医生呢?”

姜铮:“他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哦。”闷闷的一声,掺了点儿失落的意味。

“你是要回学校吗?”姜铮走上前,“我送你。”

“你送什么送?”林洛希笑着婉拒他的好意,“咱俩一个东一个西,又不顺路。”

“没事,我送你。”他很坚持,目光含着歉意。

林洛希接收到他眼里的内容,用言语打消他内心的顾虑:“铮哥,今儿这事,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可别在心里瞎愧疚,”她换上一副轻松语气,“这样会让我心里也跟着愧疚的。”

“你要是执意不想让我送的话,”姜铮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给你打个车。”

“不用,”林洛希再次回绝他,“打车不是堵,就是绕远路,我就坐地铁走,这个点儿人也不多,还快。”

姜铮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到了地铁站。

从地铁站回来的时候,正巧在大厅碰到了刚从楼上下来的陆谨闻。

姜铮以为他已经走了,叫人时音调下意识上扬:“陆医生?”

“林洛希呢?”

“刚走,我刚把她送到地铁站。”

几乎是瞬间,陆谨闻抬脚就跑了出去。

风声掠过身侧,在他面前劈开一条道,和来时一样,又是一次和时间的赛跑。

这一刻,他只盼望,地铁进站的时间,能晚一些。

好为他预留出时间,让他能追赶上她坐的那班地铁。

这世间,向来是不贪婪的愿望,才会被眷顾。

他的愿望,真诚又质朴,命运拨了拨时钟,大方对他施以援手。

陆谨闻走下扶梯的时候,恰逢新一趟的地铁进站。他目光一扫,在靠近车头的等待区,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那儿,气质温柔,眉眼胜画,没任何喧宾夺主,却莫名地,让人挪不开眼。

陆谨闻蓦地想起一个形容来:这是个放在人群里,也能被人一眼挑出来的姑娘。

滴滴两声后,两扇门同时打开,林洛希上了地铁。

还挺幸运,竟然有座。

她找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继续回消息。

导师梁时遇刚给她发了条微信,关于论文开题的,她丝毫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回复。

敲定好论文题目,林洛希把手机摁灭,目光轻抬时,一个身影落入眼眸。

她的侧前方,站着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穿着一件白色的罩衫。

这罩衫是宽松式,有些透光,再加上她为保持平衡,左手抬高,扶着拉环,露出了一截手臂,因此,林洛希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缠着的红蓝绑带。

然后,在她朝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的时候,林洛希拦截住她的目光,用眼神示意她:你过来坐。

那人意会到,走到她身前,对她道了声谢。

“没事儿,”林洛希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正好要下了。”

说完,她慢慢往车厢前面走。

结果,刚走没两步,车厢猛地晃了下,她一个重心不稳,脚步一趔趄,下意识地去寻平衡点。

发生突发情况时,人的本能反应总是占上风。

亦如此刻,林洛希离左侧的拉环最近,下意识地就想抬高左手去抓那个拉环,全然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

可是,就在快要触上的瞬间,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她被牵引着,被动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陆谨闻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合。

她原本不稳的脚步,在他的庇佑中,稳稳当当地着陆。

她定了定神,一抬眸,对上一双如新雪初融般,清隽明亮的眼。

耳闻过许久的“小鹿乱撞”一词,在此刻,终于从喻体,具象成了本体。

那感觉,就像是心间真的住了头小鹿,满心雀跃着,一路撞上眉梢,撞得她脸颊都发烫。

陆谨闻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笑得别有深意:“林洛希,太阳可都落山了。”

她对眼前的情况还有点懵,下意识喃喃:“啊?”

他目光认真地看着她,似一斛待启封的醇酒,淌过经年岁月,语气不急不缓地,道出他有备而来的深意——

“这次,可不能把脸红,怪罪到夕阳身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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