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暗自松了口气,她还真怕石靖跟裴川对上,还好那小厮机灵,抬头看了裴川一眼,伸手弹了弹他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怎么过来了?”
裴川负手而立,眉宇间寡淡凉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我若不来,媳妇被人勾走了都不知道。”
苏桐只觉的脸上一热,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他就是样一个拗脾气,胡乱说话而已,我并没有应承什么。”
裴川嘴角微微一抽,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淡漠地说:“就算你应承了,他也活不到娶你的那天,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苏桐身子一震,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说:“裴川,我们要成亲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毕竟是我爹的好友,若是在苏家出事,我们不好跟爹交代。”
裴川低眸,笑了笑,不知为何,苏桐突然觉的他那笑里带着一丝苦涩,像是对着她强装笑脸一般,他掩饰的极好,几乎让她来不及反应,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听说你娘被你爹从庵堂里接回来了,那他知不知道她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苏桐眼神黯了黯,苏宝田怎么会不知道,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苏家毕竟还有五个没长成的孩子。周芸娘若是就此被关进庵堂里了此一生,对那五个孩子影响是极大的。好在现在秦姨娘进了门,以后有她照顾苏宝田,周芸娘就暂且做个明面上的摆设吧!
“我和月丫、梅丫嫁了之后,留下三个小的,家里没有人照应也不行,舅爷年纪大了,爹要去至阳县上任,衣食起居需要人的照料。”
这解释的话说出来,苏桐心里涌起一抹伤感,周芸娘对她的滔天的恨意,这一生她怕是都不能释怀了。好在,嫁人之后,她就不必在面对她了,以后苏家这几个小的,若是知道跟她亲,她一样照应着,若是听别人的话和她生份了,她也不会怪他们。
裴川听到她这番话,心里犹如被猫爪挠了一般,他伸手抱住她,轻声安慰说:“桐丫,成亲之后不要再管苏家的事了,我不想你在为那些不知感恩的蠢人殚精竭虑,费心操劳。”说完,低头在她额间深深的印下一吻。
苏桐被他用力圈在怀里,动也不能动,他的唇柔软糯湿地亲在额间,让她心里感觉像是吃了蜜饯般甜蜜。
裴川没有呆多长时间便被苏桐赶回去了,本来成亲之前,未婚男女是不能见面的。苏宝田和程言忠不管,苏家的下人们谁也不敢阻拦他,他想来便来,但总不好天色晚了还赖着不走。被苏桐催促了几次,他也不好在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了。
入夜,苏桐躺在床上难得的失眠了,裴川这次来是告诉她,他在奉贤府新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院,两人成亲后就住在新宅院里。除此之外,还给了她十几处宅院商铺和田地的房契、地契,上面的名字都不相同,说是给她的嫁妆。
裴川做了六七年的锦衣卫不是白做的,抄家抄的数都数不出来,有什么好东西他便暗地里留下了。
俗话说狡兔三窟,她现在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锦衣卫狡兔十窟,苏宝田想到的,没理由裴川想不到,他也知道自己身为锦衣卫,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早早的想好了退路。
这样也好,苏宝田和程言忠曾经劝他,若是嫁给裴川,便要让他退出官场,但身在局中,谈何容易退出。何况,这种时候,也不是他想退便能退的,他能想到为自己留个条退路,她十分欣慰。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幽暗的花香,让人心清气爽,精神振奋。
苏桐更睡不着了,干脆起身将头发松松的绑了个发辫,点上灯坐在桌前,看起了嫁妆单子。桌子上的白瓷瓶中,插着碧草从院子里摘来的月季花,不是什么好的品种,但却被养的异常娇艳。
外间守夜的碧草被惊醒了,起身走了过来,见苏桐做在桌前看嫁妆单册子,抿嘴笑了笑说:“小姐,你看还有什么落下的没,这几日我和外院的婆子都按着单子上的东西清点了。”
苏桐若无其事地将册子合上说:“嗯,知道了!”
程言忠给了她一张二千两的银票和京城一处铺子的房契,说是给她添妆的,苏桐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程言忠行医了一辈子,却少有体己钱,大多都被他救助穷人了。京城的房价可不便宜,依着程言忠的性子,就算有银子他也不会置办什么铺子,估计不是以前穆王赏的,就是其他什么王公大臣送的。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苏宝田派人把苏桐单独叫去了书房,说是有事叮嘱她。
苏桐不知苏宝田叫她何事,放下手中的事务便跟着柴宽去了书房,这几日,她一直在听沈四娘教导她成亲的礼仪和规矩。裴川没有父母,她进门就要当家作主,沈四娘唯恐她哪里注意不到,影响了以后的子嗣和家里的运气,所以说的很是慎重。
其实这些事情,本该周芸娘这个做娘的来跟苏桐说,但她那个样子,不添乱就是好的,哪里还能为苏桐着想。沈四娘心思细腻,早早地将事情揽了过来,为此,苏桐心里很是感激。
苏家没有主母,秦姨娘又刚进门,许多的事务不熟悉,苏桐只好自己出面处理亲事上的一些琐事。因为太忙,她有几日没见苏宝田了,此时却发现面前的人脸色有些许的苍老,鬓角处几日不见竟然多了许多的白发。想到苏家接下来要嫁出去三个女儿,他这做爹的心里肯定有些难受。
终究有几年父女的情份在,她疾步走了过去,叫了一声:“爹!”
苏宝田坐在案桌后面,见她进来,眼神幽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他那日看到石靖了?”
苏桐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说:“石大人也不知听谁说我嫁他是被逼的,竟然说让我退亲。”
苏宝田冷哼了一声说:“带着官兵来提亲,这奉贤府他是头一个,真是有辱斯文!”
苏桐愕然,以往苏宝田对裴川虽说有些不喜,但没这么明显的敌意,可见,这次因为石靖的伤势,他是彻底不待见裴川了。
她笑了笑对苏宝田说:“爹也别怪他,他父母早逝,家中也没给他做主的长辈,身边都是些兵营里的汉子,也没有个妇人操持,能请个官媒来做场面已经不错了。再说,他还不是怕爹和舅爷不同意,才带着官兵来提亲的吗?”
总的来说,裴川带着官兵上门来提亲,让苏宝田觉的分外恼火,加上石靖的事情,让人觉的,他苏宝田是被人逼着嫁女儿的。
苏桐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人都是权衡利弊的,裴川虽说带兵前来下聘有些逼亲的意思,但也给苏家长了脸,她这爹怎么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嫌弃这嫌弃那的看裴川不顺眼,说起来,还不是因为石靖这个忘年交。
苏宝田将她的脸色变化都看在了心里,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说:“坐吧!爹这辈子最大的盼头就是都能够做你们的依仗,希望你们姐弟几人都能健康幸福,和顺平安。你这孩子从小要强,没少吃苦受罪,当初爹也看好裴川,想着他没爹没娘,人也机灵,养在眼前,也知根知底,你若是嫁了他定是不错的。谁知道他后来有那么大的造化,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做到了左军都督,他这官是越来越大,爹这心里却越来越怕。怕到时他变了心,你跟着受委屈,他那几年提亲,爹一直没答应,就是想着他那么大的官,京城攀附他的人肯定不少,指不定会娶哪家的高门贵女。没想到这绕了那么大一圈,拖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躲过去。如今,他竟然带着官兵上门逼婚,等了这几年,看来他对你也是真用心了。”
苏桐看见他说到动情处,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忍不住安慰他说:“爹,你别担心了,裴川待女儿很好!”
苏宝田摇头苦笑,笑罢,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摸着她的头发说:“桐丫啊,他对你的心思,爹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依他现在的权势,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这几年爹一直压着你的婚事,一是真的看中了石靖品性,二是因为裴川这权势越大,身边的危险也就越大。爹没什么本事,蹉跎半生也只不过才刚入仕,被当今封了个八品的官职,若是有什么事情,护不住你。有些事情,你别怪爹,爹老了,惟愿这个家里人都能安泰祥和,你们姐弟几个都能平安幸福,到时候能让我顺顺当当的抱上孙子……”话没说完,他早已满脸泪水,声音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苏桐心里一阵难受,她少见苏宝田有动情的时候,他这便宜爹心性坚韧,如今对她说出这么一席话,听的她心里发涩,鼻尖发酸,想起自己这些的不容易,周芸娘不解的怨恨,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宝田见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稳了稳心神,安抚她说:“你瞧爹这是怎么了,明天是你的好日子,爹这在里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大喜的日子,该高高兴兴的,桐丫,别哭。”说完还扯了扯她的嘴角。
苏桐破涕为笑,点了点了说:“爹,你也别难受,保重身子,虽说我和月丫,梅丫都要出嫁,但家里有秦姨娘在,有她照顾小六、小七、小八,你带娘去任上也放心。”
苏宝田摇头苦笑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却止住了,父女两人聊了好一会,直到柴宽进来禀告说:“石大人到访。”两人才停了下来。
苏桐这才发现自己呆的时间太长了,赶忙跟苏宝田说了一声,转身便走,就在她刚要走出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苏宝叫住了她,声音低沉微带着一丝颤抖地说:“桐丫,裴川这门亲事,你真的决定了。”
苏桐身形一顿,将要踏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语气坚定地说:“爹,人是我选的,无论前路如何,女儿都会陪他走下去。”
苏宝田眼神晦暗地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桐丫,路是你选的不错,但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他位高权重,心狠手辣,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有朝一日丢了官,下场势必会很惨,到那时,你该如何?”
苏桐心里一酸,转身看了苏宝田一眼,声音未有丝毫犹豫地说:“爹,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满地,我无悔!”
苏宝田的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无力地冲着她挥了挥手说:“去吧!”
苏桐脚步缓慢地走出屋子,廊下等候的石靖,看到她,他眼神一亮,脚步蹒跚地迎了上来,他伤势破重,程言忠嘱咐他不要便到处走动,怕骨头恢复不好,落下什么后遗症。他偏不听,照样瘸着腿走来走去跟着乱操心。
石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衣袍,眼窝泛青,眉宇间带着疲色,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苏姑娘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可否稍待片刻……”
苏桐皱了皱眉头,往身后的书房看了一眼,苏宝田将她叫来,明里暗里说的这一席话,怕是少不了他的鼓动,她脚下没停,冲着他福了一下身子说:“石大哥勿怪,明日我便要成亲了,家中事务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恕我失礼。”说完,不露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欲拦住她的胳膊,疾步走了。
石靖脸色微变,缓慢而僵硬地将手臂缩了回来,两手狠狠地攥在了一起。
苏桐回了芙蓉院,进屋就躺在了床上,两眼盯着床帐看好一会,她现在真的是怕见石靖,总觉的他执拗的厉害,怕他想不开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个感觉让她心里非常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