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赵云已经察觉到了凌寒脸色的变化。
“师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此时,裴元绍正在另一处安排士兵休息。
杨真则是在细细询问新来的斥候,想了解更具体的消息。
凌寒望了一眼赵云,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其他人。
为了稳定军心,很多时候没必要将不利的消息告诉下面的人。
但有时候,则没有这个必要。
眼下便没有这个必要。
凌寒将杨真与裴元绍都喊到一个树墩旁,又将骑兵中的几名少校也叫了过来。
“若本王预料的不错,前面的河南郡,恐怕至少埋伏着袁绍与董卓的大军。”
“在我们先前行过的土地,曹操的兵马也一定隐藏在暗处,甚至有可能包括袁术与刘表的军队。”
“眼下,我们无法得知他们的军队究竟埋伏于何处,但必定是在我们回程的必经之路上,目的是阻击我们回到徐州。”
……
随着凌寒的讲述,杨真与裴元绍听得面面相觑。
骑兵少校们也完全不敢相信。
这么多路诸侯,不但不主动臣服,反而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要取殿下的性命吗?
殿下分明是大汉的皇长子啊!是那么好的一位殿下!
然而,无论听到的事情多么令人震惊。
却并没有一个人发出质疑。
杨真道:“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
凌寒将地图放在树墩上,道:“曹操会继续根据马蹄印迹来判断我们的踪迹。本王意为,放弃一半的马匹,让它们继续往前行走,以此来迷惑曹操。”
来的时候,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每位骑兵都是一人两骑。
所谓一人两骑,是指每个人拥有两匹马,轮换来骑。
一匹战马大约三百公斤,而每位士兵的体重,加上铠甲与随身携带的物资,也得有一百公斤以上。
这样比例的负重,有跟没有区别是很大的。
凌寒道:“尽管这样会降低返程的速度,可等到他们有所察觉时,我们大约已经行至陈留郡的东方边界。本王不知道董卓、袁绍,为何能与曹操联合起来,但本王不相信他们真的会全无芥蒂。他们的军队进入兖州的边界可以,难道还能率军进入兖州的腹地么?”
除了马蹄印记以外。
凌寒还命令五十位骑兵,他们负责继续向前,伪造出大量烧饭的痕迹。
对方的斥候侦察这一点时不会有多仔细,所以就没必要做得过于精细,五十人完全足够。
等到快要抵达河南郡时,这些骑兵可扮作百姓,分散潜入当地的县城,风头过了再设法返回徐州不迟。
对方之后的注意力全在凌寒身上,基本不可能有心思去捉拿这些人。
曹操大营。
当新一波的斥候来报,马蹄印记仍在持续向西时,司马懿忍不住微微拧眉。
那位长沙王,当真没有任何起疑,一头扎进了由主公、袁绍、董卓,组成的最为严密的包围圈么?
此计的确精妙,堪称天衣无缝。
但对方毕竟是……天命在身的大汉希望啊。
竟连一丁点儿的挣扎都做不出么?
曹操问道:“烧饭的痕迹呢?”
对方抱拳答道:“回主公,并未减少。”
曹操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此次劫杀长沙王的计划,按照实力来出兵。
他与董卓袁绍,在五方势力中更为强大,需要付出更多。
故而,董卓与袁绍先以相互交战为伪装,这一过程不可避免会折损兵力。
之后,由三人一齐负责西方的围捕。
至于东方的埋伏,则由他与蔡瑁、袁术来组织。
“主公。”
司马懿上前建议道:“河南的埋伏,董卓与袁绍的兵力已十分充足。依下官之见,主公应当将大部分的骑兵派去东方。”
现如今,曹操已在河南郡的边界囤积了两万人。
董卓与袁绍的兵力还要远高于这个数字。
在西面,兖、豫、荆,三州之地则各埋伏了一万五千以上的士兵,都是精锐。
而眼下的陈留,则是曹操近乎全部的骑兵,共计一万五千人。
曹操道:“仲达的意思是,长沙王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
司马懿抱拳道:“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毕竟,相较于河南郡,东面的埋伏还是略有不足。”
河南区区一郡之地,有着十万精兵。
而西面,即使算上曹操的大部分骑兵,也就将将六万人。
此外,尽管他们分布在前往徐州的必经之路上,范围仍是有些大了。
曹操思索一番,道:“传信袁绍,吾将亲自率一万骑兵支援沛国。”
河南郡。
信使骑最快的马,仅仅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
袁绍读完信冷哼一声:“这个曹孟德,五千骑兵派来河南,一万骑兵派去沛国。哼,长沙王根本不可能逃出河南,派去沛国毫无意义。他是担心长沙王骑兵战力强大,想要保存自己么?”
心腹许攸道:“陶谦有几分能耐,扬州的士兵又是什么样子,咱们都再清楚不过了。长沙王能在短时间内将袁术打成那个样子,想必是有独特的练兵手段。莫不是皇室中有何特殊法子么?”
袁绍不以为然:“皇室若是有什么特别的练兵手段,本公岂会不知?”
不过,长沙王大败袁术也是真真切切的。
想到这里,袁绍脑海中不禁隐隐浮现出流传于世的天命之说。
随即冷笑一声,长沙王这回是死定了,他倒要看看,这可笑的天命说还能坚持多久!
袁绍盯着曹操的书信,仿佛想透过这封信,与曹操发生直接对话:“以数千对十万,难道长沙王还能对我们造成什么损失不成?待本公收拾完了长沙王,再去剿灭你!”
收获了公孙瓒全部势力的袁绍,兵力与野心一齐膨胀至了巅峰。
在他看来,只要除掉长沙王这个心腹大患,天下便再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了。
日暮降临,凌寒一行人重新回到了陈留郡的东方边界。
他下令开始安营扎寨。
虽然身在重兵的包围圈中,身后也随时可能会有追兵赶来。
可带着军队跑路,与只身逃命是完全不同的,必须要充分的休息。
疲惫之师没有任何战斗力,而休息充分的士兵被逼入绝境时,依靠悍不畏死的决心,完全有可能击败数倍于己的敌军。
在营寨的数里开外,斥候们暗暗潜藏。
一旦敌兵至,他们会立刻发出警报,让营地的士兵可以恢复队列,准备战斗。
晚膳过后,凌寒派去潜在官道两旁的斥候来报,曹操率领大批骑兵往东而去。
粗略估计,恐怕将近一万人。
仅仅支援的便有一万人,是凌寒兵力的三倍还多。
但是,汇报的时候,这几位斥候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畏惧之色。
明明是很可怕的数字,他们却说得十分寻常。
要知道,这可都是曹操的精锐啊。其中还有在青州一战中名扬天下的虎豹骑。
而那几位骑兵少校,听到消息,面上也同样没有露出惧色。
凌寒不由感到难过。
即使是在这样的险境,他们仍然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自己。
很显然,这便是无数诸侯将军所追求的军心。
可是,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
杨真不解道:“曹操是觉察到咱们的意图了么?那他为什么不干脆过来追击呢?而是要走官道越过咱们?”
赵云道:“曹操的骑兵应当不止一万。我想,他只是有所怀疑,故而将其中的一部分骑兵派去前往徐州的必经之路上。至于走官道……”
“因为没有追击的必要。”
凌寒沉吟道:“一万骑兵追击,若是我们以逸待劳,未必会输,曹操并不愿冒这样的风险。”
“他只需要与东面的军队会合,然后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即可。我们的粮食撑不了几天,若是不在粮尽前突围,同样是死路一条,甚至连死前拉一个垫背的都做不到。”
会谈一时沉寂。
凌寒开口道:“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现在多思无益,等明日观察了他们的排兵再做决定。”
话虽如此说。
进入营帐之后,凌寒根本无法安眠。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真的…能带他们安然回到徐州吗?
而在数百里外的下邳。
数日的卧榻休息,精心调理,郭嘉的身体已恢复了许多。
今日的星空甚是美丽。
自病倒以来,郭嘉这是第一次走出寝房。
抬头瞧了一会夜空,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忽然涌现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十分莫名其妙。
最是长于判断的郭嘉,从来不会忽视这种乍现的直觉。
于是问道:“阿忠。这几日,下邳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名为阿忠的下人,牢记殿下与华神医的嘱咐,抱拳答道:“先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郭嘉瞥了他一眼,问道:“殿下呢?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阿忠神色僵硬了那么一瞬,随即道:“殿下此刻不在下邳,小的并不知道殿下去做什么了。”
郭嘉眯了眯眼。
这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他蓦地记起,自己先前曾不解于袁绍与董卓的动作。
难道说……
下人是问不出什么的,郭嘉严肃道:“你现在去糜府一趟,请糜竺先生立刻到书房见我。”
阿忠一愣,抱拳道:“是。”
半个时辰后,糜竺应邀而来。
夜里派个下人就把自己喊过去,这是十分无礼的行为。
但与郭嘉共事这两年来,糜竺十分了解他的能耐,也清楚殿下对他的看重,故而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奉孝啊。”
糜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未踏进书房,笑呵呵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大晚上的,你不好好歇着,找我前来所为何事啊?”
看见郭嘉的第一眼,糜竺便表情一顿,收起笑容:“奉孝,发生了何事?”
郭嘉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一张详尽的地图。
他望着糜竺道:“殿下是何时离开徐州的?”
糜竺一愣,郭嘉怎会知道殿下离开了徐州。
这位奉孝先生,常常醉酒,总是给人放浪不羁的印象。
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这样的神色,糜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三日前。”
郭嘉喃喃道:已经三日了吗?
殿下这会儿只怕已经行到了河南郡。
与凌寒不同,凌寒在最初的时候,根本无法相信北方的几路诸侯会联合起来为自己布下杀局。
郭嘉虽然一时也无法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但他更加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殿下可能陷入险境,那么就只能是诸侯联合布局所致。
而从这个角度来看,袁绍与董卓兴兵作战竟完全解释得通。
可如果殿下真的抵达了河南郡……断不会有任何生机了!
想到这里,郭嘉猛地咳嗽了几声。
糜竺急道:“奉孝!”
不!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郭嘉冲糜竺摆了摆手,以示没事。
同时,心里笃定地想道:就算殿下难以相信他们的联合。但以殿下的才智,决不至于大难临头毫无所知。
他重新望向地图,视线在下邳与司隶之间不断徘徊,仔细思索。
殿下会走哪一条路?最有可能在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一点?会在哪里与诸侯联军交战?最后又将往哪里逃?
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董卓与袁绍能以交战为饵,可见诸侯联军除掉殿下的决心。
既然如此,他们的行事必然极为小心隐秘。
殿下……恐怕要行至陈留才有可能发现端倪。
郭嘉忍着痛楚,又盘算了一会儿。
糜竺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隐隐有所猜测,是不是殿下那边遭遇危险了。
完全不敢出声打扰郭嘉的思考。
就在糜竺抓耳挠腮之时。
郭嘉忽然抬头,迅速道:“殿下离开了下邳,那么应该已经把高览将军调过来了。你快去命人把高览给我叫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这回,竟咳出了血来。
糜竺大惊失色:“奉孝,殿下要你好好休息。华神医也交代过,这些时日务必要忌忧忌思……”
郭嘉打断他道:“是我的身体重要,还是殿下的安危重要!?”
糜竺一愣,随后道:“我这就亲自去请高览将军前来。”
说罢,他直接提起衣摆,小跑着离去。
高览的将军府距离郭府并不算远。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高览便从外面飞奔而来:“奉孝先生,殿下有危险吗?”
郭嘉走至他身前,飞快地交代着。
高览不住点头,最后道:“我现在便点兵前去!”
高览离开以后。
郭嘉走出室外。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
殿下特意请了神医来精心调理,自己虽有不适,但并不至于危及性命。
方才也只是一时心急所致。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只能交给天意了。
郭嘉重新将视线投向星空。
殿下自逃出京城之日起,兴汉大业无比顺利。
便是连世家的权力,都畅通无阻地完成了削弱。
可这一回,非但栽了个大大的跟头,还是一个足以跌落万丈深渊再也上不来的跟头。
这决不是殿下大意的结果。
诸侯岂是那么容易联合的?
董卓与袁绍开战之时,就不担心对方顺势假戏真做么?
而他们,又不担心曹操会从背后偷袭么?
殿下的名声如日中天,难道没有人疑心这同样是一招诱敌之计么?
有太多的猜疑与提防。
他们原本互相敌对,想要说服他们在这件事上拧成一股绳,必定存在一个中间的说客。
苏秦这等人物,又岂是这样好出的?
此人究竟是如何取信各路诸侯的?难不成有预测未来的神通不成?
这一回,与其说是人祸,倒更像是天降劫难一般。
汉室的天命……
郭嘉迷茫了那么一瞬,随后面容坚定。
无论汉室前路为何,殿下定会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