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冠礼仪式,是非常讲究的。
首先要挑选吉日,这一点已经提前卜好了,定在十二月十七日。
加冠的地点为宗庙。
庐江郡自然不会有大汉皇室的宗庙,不过修建宗庙并不难。
早在凌寒从九江返回庐江,并将这里定为势力的大本营,宗庙就已经开始修建了。
十二月十七日的这一天。
郑玄走在前方,引领着凌寒走进宗庙。用提前备好的贡品,祭告天地与大汉的历代皇帝。
其后,郑玄依次为凌寒加冠三次,分别是三顶不同的帽子。
一为缁布冠,黑麻布所制,意为从此以后将能够合法地参政议政;二为皮弁,是白鹿皮所制的帽子,意为从此以后有保卫社稷疆土之责;三为素冠,红中带黑,意为从此以后可主持祭祀之礼。
凌寒最初在了解到三顶帽子的具体含义时,忍不住感到几分滑稽。
因为这些事情,自己早已经做得太多了,也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当郑玄庄重为他行加冠之礼,下面无数文官武将面目肃穆地注视着。
凌寒发觉自己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了。
先前的种种所为,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举措。
而从这一刻起,自己才算是真正地被这个封建时代政治上承认的成年皇子。
加冠之后,本应才能取字。
鉴于凌寒早已自取了表字,故而跳过了这一步,郑玄开始朝凌寒宣读祝辞。
所谓的祝辞,无疑就是那么些套话。
来自二十一世纪,凌寒早已听惯了这些,并十分擅长用这类话来鼓舞麾下的士兵。
但此时此刻,他跪坐在蒲垫上,仰头望着大汉历代皇帝的牌位,耳边传来的是与郑玄所念的与汉室种种相关的文字。
凌寒忽然从内心产生了一种错觉。
汉灵帝不再单单是史书页上的一位昏君,同时还是一位父亲。
他仿佛就是大汉的那位皇长子。兴复汉室这件事,不仅是为了自保,也不仅是为了保护百姓,还同时是一件他要为了宗族必须去做到的事情。
这错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当郑玄念完贺辞,凌寒突然回过神来。
一个自己先前未曾放在心上的加冠礼,竟有如此奇怪的效用,好似是要给人洗脑一样。
兴汉是自己一定要去努力做到的事情,却不会是为了刘姓的荣耀而兴的。
冠礼之后,需开设酒宴,招待来客。
而皇子加冠,若是皇帝有意立这位皇子为储君,又或是单纯地十分宠爱这个皇子,很可能还会为他大赦天下。
在正式行冠礼之前,郑玄便朝凌寒做了暗示。
凌寒将来肯定是要做皇帝的,那么这次加冠最好就酌情赦免一些人。这样一来,可以向属下们显示自己逐鹿中原、登顶皇位的决心,从龙之功,会增强他们的忠诚与积极;同时,也能向治下的所有百姓显示仁爱之心。
至于要赦免哪一类的人,则没有那么重要,殿下自己决定即可。
凌寒最终决定赦免的,是所有因不敬的罪名,被下狱的犯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几乎称得上封建思想当中最为顽固的。
凌寒现在自然无法消除这样的思想,而且事实上他也不能现在就一步到位消除掉——
从科学角度来看,在君主是一位明君的情况下,封建帝制的行政效率其实非常高。
凌寒自认为,有后世两千年的经验,自己在封建时代应该还是能当得起一位明君的。
反之,如果在这样的乱世里,治下的州郡里当真出了民主的思想,那恐怕就要出大乱子。
当然,这本身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即使凌寒顺利地教会了民众学会质疑,民众也不可能会去质疑,教会他们质疑的那位,也就是凌寒本人。
不过,既然早晚要消除这种不平等的观念。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开始让民众逐渐意识到,犯了大不敬之罪,也并不一定就会被砍头。
听到凌寒的决定之后,众人反应不一。
最多的,是不能理解。
先前,凌寒将赋税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使得开荒而多收获的粮食,等同于全部送给了扬州的百姓。
那时候,就有很多士人感到不解。
从某方面来看,殿下一个人的损失,一点都不比世家的损失小。
他们虽然不像张昭那样清楚地知道具体数字,却也多少能猜出几分。
而此刻的不能理解,显然比当初的还要更深。
孟子的民贵君轻思想,世家子弟人人都学习过。对百姓好,自然有着其深远的意义。
如文景二帝,便是出了名的体恤百姓。
可这不敬之罪,则截然不同。
这是所有君王最不能宽恕的罪。
若是饶恕了这样的人,那便是在向天下人传递一件事:帝王的权威是可以被冒犯的。
这是对君权神授的一种挑衅。
最大的利益损失者,正是凌寒本人。
但即便不能理解,在场众多士人也并没有人出言反对。
他们心头浮现的,是从徐州流传来的一句话——
“若是你能想明白殿下为什么会这么做,那你不就也是殿下了么?”
这是从东海校场中传出来的。这句话的受众实在太广,也实在太有魔力。
它很快就随着东海的士兵带到了扬州,又从扬州的军中传向普通百姓,最后是士人。
是啊,殿下自逃出皇宫以外,做了那么多件名动天下的大事。
扪心自问,若是换位而处,有哪一件是他们所能做到的呢?
粮食分给百姓,他们当时不能理解。
可后来,随着殿下卖白砂糖、又举办什么擂台赛,不是逐渐显示出高明之处了么?
此时此刻也是又一桩旧事重演吧。
殿下此举的意图,大概要到很久之后,他们才能领会其中的精妙之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像是杨真、赵云、周瑜等人,对于凌寒的赦免名单,就早有所料,没有露出半分的疑惑。
凌寒身侧,郑玄则是若有所思。
他对长沙王的了解,隐隐又多了几分。
冠礼仪式彻底结束后。
凌寒开始寻思,成年事大,除了赦免犯人以外,自己或许还应该做点别的什么。
比方说,攻打隔壁的袁术,这件事可以提上议程了。
如今扬州兵精粮足,上下充满斗志,就算干掉袁术引起北方诸侯的注意,也根本不需要惧怕他们。
只可惜,攻打豫州一事,还没来得及细细斟酌。
北方便传来了一件噩耗:陶谦病逝。
杨真道:“据信使说,陶大人其实入秋以后便生了病。但他总说养养就好,不愿将这件事告诉您,怕扰了您的冠礼。”
凌寒望着郭嘉传来的汇报此事的书信,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历史上,陶谦病死于194年,时年六十二岁。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败给了曹操,日暮穷途,忧思成疾所致。
没想到,如今徐州并无战事,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陶谦也仅仅多活了两年便病逝了。
他按下了攻打豫州的念头。
对杨真道:“于情于理,我都应当亲自前往徐州,吊唁陶大人。”
当初,从常山去往徐州之后。
若不是陶谦从一开始就鼎力相助,给予凌寒最大的方便,他不可能会将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
与此同时,陶谦病逝的消息一旦传出,徐州还极有可能会面临北方诸侯的威胁。
徐州自古以来便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先前之所以安稳,是因为诸侯忙着去收服容易获得的土地与兵力,比如黄巾军所占领的地盘。
并且凌寒加陶谦的阵容,也让他们轻易不会生出起兵戈的念头。
如今陶谦去世。
徐州虽有郭嘉、高览等人,但只有自己知道他们的能耐。
等到北方诸侯知道了这件事,在他们眼里,徐州只怕会瞬间成为一块好捏的香饽饽。
因此,凌寒不但要亲自前往徐州吊唁。
他还要带着赵云、杨真、裴元绍,这些陶谦认识的武将,以及五千精骑,一同前去。
同一时间,长安城。
相国府的大堂之上,一名身着灰袍的白面书生匆匆从外面走入。
堂内,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到了白面书生的身上。
显然,这一屋子的贵人,无论是董卓吕布,还是李儒郭汜,今日都在等待这位书生的到来。
“相国大人。”
白面书生躬身抱了抱拳,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言罢,在起身之时,他目光悄悄地瞥向了身旁一位高大英武的武将。
这武将不是别人,正是有着天下第一之称的人中吕布。
吕布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好!”
董卓猛地一拍座椅的把手,笑道:“若是事成,杨先生便是头功。”
董卓又望向自己的义子:“奉先哪,你那里准备得如何?”
吕布抱拳道:“回义父,大军随时可以出发。”
董卓连叫了两声好:“也叫袁绍那小子看看,咱西凉军可不是吃素的!”
不起眼的位置,贾诩却是眯了眯眼。
此人行事难测,令人难以捉摸。他如此尽心竭力,四处奔走,当真是为了董相国吗?
贾诩的视线在白面书生与吕布之间逡巡了片刻。
随后,他收起所有表情,闭起目来。
从始至终,并未抒发一辞。
董卓会有什么下场,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自己只要说该说的话,做到该做的事情,便足够了。
这两人,一个是董卓的义子,另一个眼下也深受董卓看重。
自己又何必去趟这浑水,平白得罪于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