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抱,林木掩映。
一条宽约数丈的河流延伸而过,没有人知道它最终流向何方。
这条河流,乃是驻扎在附近的五千名山越人的取水之处。
同时,这里也是通往山内营寨的必经之路。
两名山贼模样的人,驻守在河流的南侧。
正值盛夏,即便是山林中,天气也有几分闷热。
二人摘了片不知是什么树的宽大叶子,当作蒲扇使用,驱赶这股炎气。
值守此地实在是无聊。
其中一人捣捣同伴的胳膊:“哎,听说了没?二当家昨日是受了伤回来的。”
“真的假的?”对方显然并不知情:“二当家每次出去抢东西,身上都是穿了铜铁的。这也能受伤吗?”
“骗你干什么?好像是被一个人远远地一箭给射到了。”
为了加强可信度,他补充道:“我昨天在寨子里值守,亲眼看到二当家被搀下马。几乎都走不了路了。”
同伴倒吸一口凉气:“穿着铜铁还能被箭射得这么严重?”
他回答道:“听说是被长沙王的一个部下射伤的。”
“又是那位长沙王!”
同伴愤怒道:“要不是因为他,咱们现在也不需要让女人都去种地了。”
“是啊。城里的人不给咱们东西就算了,现在出去抢东西也不好抢了。这下子连二当家都受伤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听说城里的人日子变得好过了。他们现在种地都能用铁农具,交粮食只交两成就行,其他都是自己的。”
同伴听了猛地张大嘴巴,显然,这个消息比二当家受伤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嘘!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可别乱传,要是被大当家听到可就糟了。”
同伴点点头,正想说点儿什么。
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
二人立刻噤声,变得警惕起来。
其中一人更是靠近身旁的一处草丛,随时准备钻进去,然后抄小路返回营寨报信。
另一人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身为河流的看守者,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如果自己死于敌人偷袭,而同伴因为自己的掩护成功将消息传回去。
那么,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顾。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丛林中钻出来一位身形高大、面相英武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相当不好惹,不过细细一看,他的腿脚好像有点问题,走起路来瘸瘸拐拐的。
让人心生疑惑的同时,也放下了几分戒心。
对方道:“麻烦二位替我传报一声。”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史慈。
太史慈按照凌寒与周瑜事先商议好的词,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两位看门的山贼听。
听完以后,先前那位准备钻进丛林的山贼对同伴道:“我去禀报大当家的,你在这里看着他!”
“好。”
半个时辰后,山越大营。
这一处大营,乃是严白虎最常住的一座营寨,共驻扎着五千名山越人。
其中,有四千人为强壮的男人。另外的一千人则是女人和孩子。
此时此刻,严白虎正站在中央营帐,同他的手下黄乱商议弟弟受伤一事。
严白虎拧着眉道:“我弟弟身着铁甲,竟然也被射伤,而且当时与敌方足足隔着一里地。这实在不得不令我感到忧心。”
“往常穿着铁甲便不可能受伤。可如今,九江城外的守军虽然不多,却全数装备了铁箭。我弟弟这次是没有危及性命,可日后再去抢粮,谁能保证不会被射中要害呢?”
黄乱道:“大哥也不用太担心。隔着一里地,还能将铁甲射穿,这样的武人,长沙王手底下决没有几个。”
“听说长沙王手下有一位叫做赵子龙的,有万夫不当之勇,兴许这次射中二当家的就是他。”
营帐外,有人道:“大当家的,瓦二有事禀报。”
严白虎与黄乱狐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道:“让他进来。”
这里与城里不同。
虽有地位高下之分,不过寻常山贼对严白虎的敬畏,倒是比普通百姓对郡守的敬畏之心要小一些。
瓦二进来后,飞快地叙述了事情经过。
“来投奔我?”
严白虎冷冷道:“那个什么狗屁皇子,不是有什么天命在身么?不是什么仁义之君么?他手底下的人,竟然也会来投奔我?”
他对长沙王可谓恨之入骨。
一直以来,官府对于南方的控制,原本就远远比不上北方。
而扬州,因为刺史更换频繁,内政更是混成一团,根本无力讨伐山越。
在这种情况下,分布在扬州各处的几支山越势力,俨然就是土皇帝。
对于城外的粮食,他们想抢便抢。
各地的世家豪族们,为了更好兼并土地、隐匿人口,也会同他们合作,不但提供粮食、酒、棉花等物资,还会输送一部分的百姓到山里。
作为回报,如果哪位郡县的长官想要对世家豪族下手,或是企图重新登记户籍,很可能会遭到几方山越的同时打击。
在这乱世里,百姓虽然过得苦不堪言,但同山越人无关。
更别提山越首领了,日子更是舒坦。
但这一切,随着长沙王的到来,全部都变了。
一个又一个世家豪族,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断绝了同山越的往来。
城外更是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到处都有驻军。
前些日子,最后一位来自会稽的豪族,也彻底失去了音信。
严白虎无奈之下,只得冒险率领弟兄袭击了一处田地,抢走了其中全部的粮食。
不过,比起严白虎,在场的黄乱反而要更加憎恨凌寒。
他原本也是一方山越渠帅,统领着数千名山越人,扎根在丹阳郡的东南部。
然而,随着丹阳太守刘繇投靠长沙□□阳的世家豪族开始翻脸不认人之后,黄乱就再也无力在山里支撑下去。
与豫章不同,豫章的山林有着大片可以耕种的土地。
即使不与外界发生联系,也完全不必担忧生计。
反观丹阳,山林之中可以耕种的土地很少。
而单单依靠打猎,根本无法填饱肚子。
他这才不得不率领自己的弟兄们前来依附严白虎,从一名大当家变成了三当家。
黄乱眯着眼道:“太史慈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严白虎闻声望着他。
黄乱思索了片刻,茅塞顿开:“我想起来了!他原本是刘繇的手下,据说也有一骑当千的本领哪!”
“刘繇的手下?”严白虎怀疑道:“既然跟了长沙王,怎么好端端会来投奔我?”
瓦二道:“那太史慈说,他跟了长沙王以后,从来没得到过启用。”
“他说,刘繇身为皇室宗亲,当初却勾结袁术,所以长沙王非常不信任刘繇。而他因为是刘繇推荐的,所以也无法得到长沙王的信任。”
“昨日因为丹阳郡的事情,太史慈无意间冒犯了长沙王。长沙王大怒,重责他三十大板,并贬为大头兵。”
“要是按他的说法,那个长沙王岂不就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严白虎怀疑道:“可长沙王要是真那么昏聩,怎么能招揽这么多世家?”
这原本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
可世家豪族们宁可丢掉利益,也要与自己决裂,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要么长沙王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要么就是他们畏惧于长沙王。
寻常情况下,遇到这种情景,出于谨慎,严白虎肯定想也不想,直接把这个前来投降的人当作奸细给杀了。
但这太史慈似乎是个很有本领的人才……
他手底下人不少,可要说有本事的,那可真没几个。
能与官府周旋,全凭借着熟悉山林。
严白虎做梦都想着,能与那祖郎一样,攻下一座郡城!
住在带有回廊庭园的大宅子里,当然比这山林舒服多了。
再说,城里的美人也多得很哪!
黄乱道:“太史慈投奔咱们,倒也是有可能的。”
“哦?”严白虎忙道:“说来听听。”
黄乱道:“先前我还在丹阳时,便听说过,丹阳的刘繇是将长沙王当作大敌来对付的。这消息来自溧阳县的一个大族,可信度很高。”
“当初,长沙王接连击败纪灵与桥蕤,扬州诸郡皆望风而降。那会稽的王朗与吴郡的盛宪,据说都是亲自赶往九江,以表效忠之意。唯独丹阳刘繇,并没有前往九江,而是派了信使过去。由此可见,刘繇很可能是被迫投降,未必心诚。”
严白虎听了皱眉道:“这等机密,你是从何得知?”
黄乱忙道:“这也是溧阳县的人告诉我的。因为先前与咱们无关,所以我才没有说出来。”
严白虎嗯了一声。
黄乱继续道:“太史慈曾是刘繇的得意手下,刘繇的心事,太史慈自然是知道的。他到九江以后又不得长沙王效忠,被惩罚之下,生出反心也很好理解。”
严白虎点点头道:“的确有些道理。”
“算了。”严白虎命令道:“你去把太史慈带过来吧。记住,只准他一个人过来。他带来的那些人,全都待在原地,不许走动。”
瓦二道:“是!”
望着自己的手下匆匆跑出营帐。
严白虎道:“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带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就算真是诈降,只带了区区百人,难道能起什么作用?”
话虽如此,严白虎眼神中充满了热切。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之所以希望太史慈为真心投靠,还有另一层缘由。
如果真有一名人才,背弃了长沙王,投奔自己。
那也算报了世家豪族抛弃自己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