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迟迟不能做出决断。
不管选择哪一条路,对他来说,无疑都是极其痛苦的。
一旁,张勋的心态却与纪灵有所不同。
对张勋来说,此刻撤退,自己身为副将,并不会遭受多么重的惩罚。
上头有纪灵顶着,日后提起这件事,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张勋的名字。
可要是强行攻打庐江,最后来一个全军覆没。
就算自己是个副将,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纪将军。”
念此,张勋上前道:“您还是赶紧下令撤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前往九江休整以后,我们再来攻打庐江也不迟呀!”
纪灵瞥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真的就这么回去吗……
“纪将军!”张勋催促道:“您不能再犹豫了!士气每时每刻都在跌落,万一长沙王率兵冲出来,那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纪灵哼了一声,心道若是长沙王现在冲出来倒好了,自己就不必纠结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副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眼下还不是跟对方算账的时候,如今的局面需要两个人共度难关。日后若是想要报仇,也同样需要张勋的助力。
再三思索之后,纪灵终于发号施令道:“撤!”
大军开始调转方向,朝着九江前行。
尽管心中极度不甘,可当决定做出了以后,纪灵仍是舒了一口气。
他暗自在心底发誓:长沙王,今日之耻我决不会忘!等着吧,很快我就会卷土重来,攻下庐江!
纪灵正在心里琢磨着,抵达九江之后如何重新筹措粮草,如何向主公汇报这件事,又要如何集结大军再次攻过来。
这时,一名探子匆匆前来汇报:“将军!那庐江的骑兵追了出来,目前大约在我们身后几里之外的地方,看上去足有五千骑!”
“什么!”
纪灵和张勋听到这件事,立刻传令全军停下,整队戒备,同时骑着马赶到了尾军之处。
庐江的骑兵果然追过来了!
纪灵握紧武器,怒目而视。
既然长沙王非要与自己决一死战,那自己拼了就是!
然而,抱着同归于尽想法的纪灵,很快感到了迷惑。
自己的大军停下来严阵以待之后,庐江郡的骑兵也停了下来。
双方隔着弓箭难以射到的距离,互相对望。
纪灵一头雾水:“他们在搞什么?”
他越发觉得,今天这场仗处处都透着古怪。
之前是他的大军跟长沙王的十几骑,互相视而不见。现在则是他的大军,和对方的骑兵两两相望,却不开战。
有了先前惨痛的教训,纪灵再也不会将长沙王当作一个有勇无谋的毛孩子来看待了。
一定有什么阴谋!
结果在原地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灵皱起眉头,这么僵下去可不是个事儿。
对方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庐江获得粮草,自己的大军可得饿肚子哪。
经过一番深思,纪灵决定,让全军保持戒备,队列不变,缓步向九江前进。
而就在下达这个命令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长沙王这么做的歹毒之处了!
“长沙王年纪轻轻,又从小生于皇宫,根本就没有过任何野战的经历。”纪灵咬牙切齿道:“怎地心思会如此歹毒?难不成是天生的么?”
张勋也同样反应了过来,面露苦涩:“我们需要时刻防备他的骑兵,根本不敢大意。而他们却可以悠哉地坐在马上,始终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如果我们不管不顾地前进,他们就会发动攻击,咬下我们一块肉再迅速撤退。而如果我们一直高度紧张,随时戒备,恐怕不到一半的路程就会疲惫不堪,那个时候长沙王再率兵冲过来……”
比起眼下的境遇,纪灵最大的是困惑。
今日这一仗,与他从前打过的仗截然不同,他根本无法理解长沙王是从哪里学来的:“兵书上没见过这样的手法。若说歹毒,听说皇宫里的太监们倒是一个个毒蛇似的心思,难不成长沙王是活学活用,将这股歹毒用到了兵法上么?”
“将军。”张勋建议道:“不若我们交替撤退。”
“决不能这样做。”纪灵立刻摇头,指出问题所在:“一旦采取交替撤退,就势必会不断地让尾军落入他们的手里。我们的士气本来就很低,如果士兵发现只要受伤就会被俘虏,全军的士气必会不断地被消磨,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军心了。”
张勋也认可了纪灵的说辞。
很快,他又提出另一个建议:“将军,我们停下来与其正面作战,他们必然不会迎战。但我们可以同样派出所有骑兵,主动对他们发动攻击!”
纪灵早就想过这个法子。但是,他只要稍微想一下方才那名白袍小将的英武——
自己的箭羽,竟然被对方硬生生地从中间给劈开了!
纪灵自问,手底下任意一个懂得射箭的士兵,朝自己这么射过来,自己都做不到将箭从中间劈开。
当时他用的是铁弓,还是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那名白袍小将却根本没有丝毫躲闪的想法,选了这种一种手段。
显然,在对方看来,劈开自己的箭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士气本就低落。
此刻若是派出骑兵主动发起进攻,势必会进一步降低这些骑兵的士气。
若是那名白袍小将,再以万夫莫敌的气势冲杀一番,如果自己不亲自前去,纪灵非常怀疑己方骑兵会瞬间投降。
“唯今之计。”纪灵眯了眯眼:“就只有赌一把了。”
张勋微愣,忙问:“将军打算如何赌?”
纪灵心知此计无比冒险,但他并不愿意坐以待毙,于是痛下决心道:“赌长沙王少年热血,在快看要胜利的时候,按捺不住。”
在纪灵军尾军五里之外的地方。
凌寒骑着马,时而与周瑜谈论庐江风情,时而与赵云叙说常山意趣,慢悠悠地领着骑兵缀在敌方身后。
夜幕渐渐降临。
杨真提醒道:“殿下,纪灵军停下来了。”
顿了顿又好奇道:“辎重车和仓库都被烧了一次,不知道他们还剩几张能用的帐篷?”
“要开始休息了啊。”凌寒张望了片刻,思道:“按常理来看,他们戒备了一天,晚上正是袭营的最佳时期。不过嘛……”
周瑜笑道:“殿下怀疑,纪灵会假装休息,实际却让士兵提前埋伏好?”
“不错。”凌寒颔首:“纪灵如果想要扭转困境,这几乎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是,”杨真担忧道:“万一纪灵真的令士兵好好休息了,我们却不敢攻击。等到第二天他们恢复好精神,我们岂不是白追了一天?”
“这是一场赌博。”凌寒笑道:“在纪灵看来,这是一场赌注为整个战争胜败的豪赌。”
“而我们,反倒可以利用这一点。”
听了长沙王的话,周瑜若有所思道:“赌徒的心理,无非是以小博大。若是双方各自睡去,明日又会继续今日的过程,这并不是纪灵所希望的。寻常行军,两日便能抵达九江。可如今这种局面,他防备之下,大军速度迟缓,三日都未必得够。纪灵的粮草根本支撑不了三日,若我们第三日发起进攻,他必败无疑。”
“知我者,公瑾也。”凌寒笑道:“所以本王赌他不会睡觉。我们今夜令大军好好休息,天亮时再发起进攻!”
“殿下。”周瑜出声建议道:“瑜以为,可在后半夜发起进攻。”
他缓缓解释道:“纪灵若是当真埋伏起来,到了后半夜,士兵必然体力不支,纵然设下埋伏,也未必是我们的对手。他见我们没有夜袭的念头,极有可能会令士兵回去休息。届时我们再率军冲过去,纵然是三万大军,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没有说出的话是,即使纪灵赌了另一种,也不会错失良机。
凌寒思索片刻,同意了这个建议。
周瑜的计划确实要更加周全一些。
夜深之时。
纪灵的大脑高度紧张,坐在营帐里等待着对方的夜袭。
时间每过去一分,士兵的精神便更差一分,纪灵的心里也更着急一分。
如果长沙王根本就没有夜袭的打算。
那么,原本就疲惫不堪的大军,经过这么一夜的折腾,明日一早必然不剩任何战力了。
到那个时候,长沙王只要不瞎,一定会发动攻击。
而自己,便是此次战败的罪魁祸首。
忽然,有人掀开了帐篷。
是他的心腹。
纪灵精神一振,忙问:“来了吗?”
心腹并未作答,而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纪灵眼中的期望顿时化作绝望。
“将军。”
心腹问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不必再埋伏了。”
说这话的同时,纪灵原本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几个时辰等下来,不止麾下的士气在跌落,纪灵本人亦然。
在对方摇头的那一刻,他只感觉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纪灵语气轻轻道:“让兄弟们好好休息去吧,是本将军技不如人。”
这个命令一经发出,疲惫的大军很快便陷入睡眠当中。
纪灵本人却无法入睡。他出了帐,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他努力寻找搜寻着,似乎这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情,他希望能够找出其中最明耀的那一颗。
这个时候,纪灵隐隐听到了某种声音。
片刻之后,视野中出现了火光。
他意识到,对方真的开始发动夜袭了。
纪灵知道,身为主帅,此刻应当立刻唤起全军,做最后的抵抗。
可他心知肚明,这种抵抗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确实能够对长沙王造成一点兵力上的损失,解一解气。
但这点损失……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可以轻易俘虏更多的士兵。
倒不如让他们睡着,也许长沙王便不会下杀手。
他不是长沙王的对手,他的主公也不是。
“都说,这长沙王是天命仍在眷顾大汉的证明。”
纪灵苦笑道:“先前本将军不信,只以为是那些名为忠良实则迂腐之人,为长沙王笼络人心所造出来的势头。”
“可如今,本将军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设计这场战争作者尽力了,请轻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