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沙王入清风观斋戒祈福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别说是皇家的殿下了,随便哪一个当大官的,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们这群蝼蚁一般的人,让自己受苦呢?
但这个模糊的消息,很快就变得真实可靠。
这多亏了先前那些闹事者们的宣传——隔离之前,赵云允许他们给家人或是邻居报个信儿。
清风观大门敞开,赵云与杨真二人只守在门旁,不许人进入,并不阻碍别人在远处望一眼。
那些个胆子大的,隔着远远的距离,便能瞧见里面跪着一位少年。
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仍能让人感到清俊疏朗、贵气非凡。
他们呆愣过后,飞快地跑回去,将这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告诉亲友乡邻们。
一传十,十传百。
口罩与距离,丝毫不能妨碍消息在当地迅速传播。
于是,东海郡的百姓,又渐渐记起长沙王做过的其他事情。
以三千胜五万,何等英雄少年。
来到东海的第一件事,便是设法降低了盐价,让大家伙都能买得起盐。
紧接着,殿下又处置了在整个徐州欺压百姓、不可一世的大贪官笮融。
后来更是减少了粮食的税收。
而在这一次的时疫当中。
殿下千金之躯,冒着感染时疫的风险巡视医馆,看望病人。
一早就下达的一系列政令,虽然奇怪,却十分有效。
早些年,徐州不是没遇到过时疫,当时死了不可计数的人。
可这一次,除了最初的那一波染病死亡以外,便没有太多人再被传染了。
唯一令人感到迷惑的,便是焚烧尸体。
可后来他们知道了,因为时疫而死去的人,死后不得转世,还要继续承受痛苦。而且这些尸体也会传播疫病,制造苦难。
长沙王做这件事,完全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如今,殿下更是亲自入清风观,斋戒两日,为死去的人祈福。
先前他们中居然有人,因为焚烧尸体的事情心生抱怨,全然忘记了殿下的恩德。
想到此处,百姓们便是既感动又愧疚。
于是,一群没有念过任何书的人,自发地佩戴口罩,来到清风观前,陪着长沙王一起跪坐下来。
队伍整齐有序,严格地维持着四尺以上的间距,使得整个队伍拉得很长。
这样自发而成的队列,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显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在一个贫穷又落后的时代。
清风观前。
最初的几个人过来的时候,杨真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等到来的人越来越多,视野里已经一眼望不到头,并且仍在源源不断地来人时,他彻底惊呆了。
殿下可真是得民心啊!
如此民心所向,将来岂愁收复天下,重振汉室!?
相对来说,赵云则要镇定得多。
他明白,纵然这些人全都佩戴了口罩,并且保持着距离,但仍不能保证,一定不会感染时疫。
于是赵云往前走了几步。
“我明白诸位的心意。”
“但是,殿下出来的时候,看到诸位都围聚在此处,只会感到忧心。”
“诸位放心,你们的心意,我与杨将军都看到了,之后一定会上报给殿下,请诸位保持着此刻的间距,有序返回家中。诸位若是想要报效殿下的恩德,不是在此地陪伴殿下,而是应好好待在家中,减少外出。”
赵云并不想让清风观里的师弟担心,所以讲话的声音不大。
他一路沿着长长的队伍重复这些话。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总算才将这群百姓全部劝回家中。
赵云松了一口气。
日落又日出。
凌寒在里面已然跪坐了两夜一天了。
经年练武,门外的杨真与赵云仍然保持着充沛的体力。
杨真几乎是隔一会儿就想要进去一次,生怕殿下撑不住了晕过去。
但殿下已经下了死命令,他自然是不敢违抗的。
先前有一次他就因为自作主张,被殿下警告“如有下次就不用再伺候”。
于是杨真开始怂恿赵云:“我说子龙兄弟,要不然你进去一趟吧,起码给殿下喂一点水。你是殿下的师兄,殿下怎么样也不会太怪罪你的。”
赵云何尝不担心,但与杨真不同,他知道自己进去了也毫无意义。
他了解师弟的性子,之前自己违反命令,没有对百姓说“长沙王会斋戒两日为死去的人祈愿”。
就是因为他明白,这句话一旦说了,师弟就一定会认真地执行好。
师弟若是闭目养神,也许还可以撑得住。自己进去打扰他,让他分神,反而会消耗他的精力。
杨真见劝不动赵云,有些恼了:“你不进去就不进去吧,老子进去。大不了从此以后去当个大头兵!”
他刚想转身迈进清风观,肩膀就被按住了。
不用说也是赵云干的,杨真回头怒视。
赵云一脸平静,眼神却很坚定,决不允许他进去。
杨真咬着牙用力,再用力,结果发现完全挣脱不开。
他狠狠地瞪着赵云,恨不得与对方打上一场。
但这个念头兴起了短短一瞬就灭下去了。
一来,殿下在里面为人祈福,自己跟赵云在外面打起来这算什么事;二来,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赵云的对手。
于是只好站回原处。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
两人同时发现,里面的人身体有一些不稳了。
杨真愤愤道:“子龙兄弟!殿下眼看着要撑不住了,你还要拦我吗!殿下已经祈愿祈了这么久了,任哪一个百姓看到殿下现在这副模样,纵然是少跪了半日,也决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赵云沉吟道:“杨兄,我并非是不给你进去,亦并非是担忧此举不利殿下的名声。只是你这般进去了也无用,未跪满两天,殿下恐怕宁愿跪到晕厥也不会愿意出来。”
“那……”
“但你说得不错,”赵云道:“不能再看着殿下这样跪下去了,我们得想个法子。”
杨真急得跺脚:“什么法子?”
赵云思索道:“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让殿下认为现在就需要去处理。但又不能太重要,免得情绪激动之下晕过去。”
杨真皱紧眉头仔细思考,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喜道:“就说糜先生的妹妹病了,托人来告诉我们,殿下理当过去探望。等殿下一会儿起身,肯定步伐不稳,我们再劝说殿下先好好休息,由我代为前去。子龙兄弟,这个主意怎么样?”
赵云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妥,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便道:“可以。”
杨真于是匆匆入内:“殿下。”
“方才糜芳先生派人来说,他的妹妹也感染了时疫,情况比较严重。糜芳向来宠爱他的妹妹,眼下担忧得很。殿下,糜氏从一开始便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是不是该过去安慰他一番?”
凌寒缓缓睁开眼。
三十几个小时没吃没喝没睡,他的大脑已经不能运转得很好了。听完杨真说的话,他略微迟钝地点点头,想要起身:“我们是该去探望一番。”
“殿下慢点。”
杨真与赵云一左一右地将凌寒搀起来。
一个人蹲久了再站起来,往往容易眼前发黑。
凌寒虽然一直注意强健身体,但身体仍然算不得好。这番跪了如此之久,他刚一起立,便感到天旋地转。
“殿下!”
两人连忙架住他的身体。赵云顺势地将凌寒背起,杨真则从旁协助,让凌寒的双手搭在赵云的脖子上。
杨真道:“殿下,您这副模样去了,只怕糜先生非但不能宽心,反而会更忧心。不如您先回去略作休息,由属下代您前去探望。待殿下休息好了,再行过去不迟。”
凌寒先前能够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清醒的意识,全然靠着身体的惯性撑着。
此刻突然失去惯性,他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意识模糊之下,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嗯”的一声。
然后沉沉睡去。
两人皆是舒一口气。
晕倒与睡过去,在他们看来是截然不同的。
不一会儿,赵云便将凌寒背回了草云苑,轻轻地放到床上。
“这下子总算好了。不过——”杨真又愁眉苦脸道:“子龙兄弟,等殿下醒过来,你可得担下主责,要不然殿下该将我赶走了。”
赵云正欲开口,外面忽然有家丁来禀报:“赵将军,杨将军,糜先生求见殿下。”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杨真开口道:“糜先生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回杨将军的话。”家丁恭敬道:“糜先生说,他的妹妹浑身疼痛,高烧不退,怕是比其他人的病症更严重一些。糜先生听闻有一位华神医,医术很是了得,特来求见殿下,希望殿下能将此人派去为妹妹瞧一瞧。”
“完了完了,我这乌鸦嘴!”杨真立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子龙兄弟,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殿下。我随糜先生走一趟,请华神医前去为糜姑娘看病。”
“嗯。”
杨真一边往外走一边祈祷道:“希望糜姑娘可一定要好起来。万一她被我给咒死了……呸呸呸,不会的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