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如果是不好的回忆(1 / 1)

温琅脸上挂着甜笑,对长辈的尊重和热情,让师徒之间的紧张氛围终于得到和缓。

江歇听温琅的话泡好了茶,递到金老师手边。可他连句软话都不说,温琅见状不由低叹一口气。

“金老师,一会儿您有时间吗?”温琅洗了手,将点心盒敞开。

江歇最终走上学医之路,正是受了眼前这位大牛的影响。

金老师是江歇父亲的挚友,江歇从小就跟着他接触眼科。

之于事业,对方如同江歇的启蒙老师。之于生活,他应该是父辈中全心全意为江歇着想的那位。

听温琅这么问,金老师这才露出爽朗笑容:“一会儿没什么事,一起吃个晚饭。”

从温琅进来,金老师就感受到她和江歇之间的默契。两个人在一起并未说什么,但一个眼神,便能弄清对方的意思。

作为过来人的他,自然知道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早在江歇遭遇舆论危机的时候,他就看出温琅这姑娘不错。

不过心里虽然高兴,可一想这么大的事江歇竟然都没告诉他,就又有些生气了。

金老师起身穿外套,侧着身子对江歇发号施令:“你给我从明天开始就钻进实验室里练手,手术模型我给你买好了,明早就送到。”

一回忆起江歇手术中的表现,完美主义金老师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术并不是完成就可以,过程中的缝合、切口都讲求一个手感。

他此前对江歇特别满意,就是因为他手术做的极为漂亮。

但如今,明显就是欠教育!

江歇闻言,颔首算是接受。可他面无表情,连个羞愧的神情都没露出,让金老师觉得这种教育方式太温和。

出门前,他又对着江歇说:“再加一项。”

江歇听他这么说,不由停住脚步。

“每天给十只猪眼睛做白内障手术,做不完不许回家,直到我说能停为止。”金老师说完,抱着点心盒子擦过江歇走到温琅身边,和蔼地询问口味。

温琅回头一看,见江歇还站在那里,牙关紧咬着,隐忍着什么。

因为温琅不吃辣,他们最终挑选了一家淮扬菜。温琅下单时,点了江歇喜欢的菜,可他却明显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

等送走金老师,温琅这才拉着江歇的手,学着他惯用的姿势,抬起他一直低着的下巴。

“你怎么了?”温琅能看出他不开心,但又不像是因为金老师布置的任务太繁重。他本就是一个为了精进医术愿意下苦功的医生,不会是这个理由。

江歇一想到猪眼睛,憋了半天都没能扯出笑容。他抓住温琅的手,贴在他脸上。

“猪眼睛,挺麻烦。”江歇一想起猪眼睛的触感,以及冷藏再拿出后的模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很难做吗?”温琅只见过江歇用模型,无论是缝合还是针对各种病,都特别方便。直接用动物眼睛练手,她此前并没见过。

“猪的巩/膜和角/膜都比较厚,考验技术。”江歇说着,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将这个话题停了下来。

到了第二天,等温琅下班,赶到专属于江歇的实验室。站在副镜前,这才明白江歇是什么意思。

储存太久的猪眼睛看起来软趴趴,力度不好把握,一切开,里面的各种组织就会流出来。

令人反胃……

温琅从副镜离开,江歇眉头紧皱。他清理练习台,透着百般不愿。

见他额上都是汗,温琅拿湿巾替他擦拭。

“要不要休息一下?”温琅朝放置眼睛的盒子里看了看,统共七只,距离约定好的十只,没差多少了。

江歇点了点头,坐在距离温琅比较远的凳子上。他双手向上举着,丝毫不愿碰到任何地方。

“喝水吗?”纵然温琅知道他有洁癖,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介意,就差把焦躁二字写在脸上。

江歇点了点头,可双手姿势未变。

“真拿你没办法。”嘴上这么说,可温琅还是把盖着保鲜膜的杯子给江歇端了过去,把杯子举在他嘴边,让他借由吸管喝了几口。

“你以前,好像并没有洁癖。”温琅想了想,把疑惑说出口。

高中时期,江歇也不是不讲究。可到底男生和女孩子不同,没那么注意。温琅见过好多次,他打完篮球时满头大汗,直接掀起球衣擦汗。

放到现在,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江歇听温琅这么问,沉默了。眉心拧着,似有为难。

“如果是不好的回忆,不说也可以的。”温琅才不会为了心中疑惑,就去掀江歇的伤疤。她总觉得,江歇性格的转变,除了家变,还和他在外求学那些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江歇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温琅几眼:“等我把剩下三只做完,我再告诉你。”

他此前和温琅保证过,只要她问,他就说。那真的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可他也没有脆弱到不敢说出口。

重新回到显微镜前,江歇用手术刀切开小口。

等江歇做完,温琅陪着他去洗手。见他摘手套有些费劲,温琅想帮忙。刚伸手,却被他拒绝了:“脏。”

听他这么说,温琅不得不打消念头。她看向江歇,他正摘手套:一层,两层,三层……

温琅见江歇戴了那么多双手套,有些震惊。

“你是怕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温琅猜测。

江歇站在水龙头前,仔仔细细洗手。从指尖到手腕,他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手背发红,却仍未停止。

温琅不得不上前关掉水、强硬地把他的手拉过来,用棉柔巾仔仔细细擦拭。

“我到德国第二年,遇见了一件事。”那时的江歇还不到二十岁,母亲去世后,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江歇的手慢慢凉了下来,紧握着拳。温琅见他手背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连忙把自己的手塞进去,任由他握着。

“我每天都能收到在不同地方偷拍我的照片。”每天打开门口邮箱,就会收到一个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里面是在不同场合下的江歇。他并未察觉到镜头的存在,细思极恐。

“之后,除了偷拍的照片,还附上了信件。”信的内容,江歇不愿回忆。字里行间的低俗和妄念,让江歇对这种打着暗恋借口的偷窥,恶心到想吐。

“后来呢……”温琅不忍心继续听,但廖医生说过,某些压力藏在江歇心里太久,不如说出来。

“后来有一天,我下了课去实验室,被人打晕在路上。”重击从身后袭来,毫无防备。夜色掩盖罪恶,江歇连是谁都未看清。

他之后闻到了乙/醚味,断断续续醒来几次,却又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去。

如果不是有同学发现他迟迟没到报了警,他受到的,可能不仅仅是恶心的触摸了。

半梦半醒间,滑腻的触感如同千万只蚂蚁顺着皮肤上下行进,肆无忌惮的人,带着狂热的目光看着他。

还好,后来警察赶来。那时他的外衣已被脱掉。

江歇回忆起那种恶心的触感,便又站起身来走向水边。他拿起香皂反复搓揉着双手,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好一点。

“这,就是你讨厌暗恋的原因吗?”温琅只是听他三言两语讲述了一下,便觉得头皮发麻。作为当事人的他,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温琅拉过江歇的手,替他一根根搓揉手指。她的力道要温柔的多,却让江歇好了些。

他的脸色恢复了些,被强扯进回忆的无助感少了。有眼前人陪着,那种恐惧和油腻,消退了。

江歇点了点头,他此前不仅讨厌暗恋,甚至讨厌过于亲近的接触。这大概也是他此前没有谈过恋爱的原因:心里的保护机制在抵触。

温琅很心疼江歇,见他手上的泡沫足够充盈,便拉着他的手放在水下冲洗。

“那样的遭遇,错的不是你。”温琅的话里,捎带着几分鼻音,她恨透了偷-窥并且做出疯狂举动的那个人。

见温琅低着头,江歇把她揽进怀里。他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轻松了些,说出后,平静了不少。

“我没事。”摸了摸温琅的发顶,江歇唇边终于浮现笑容。

他没说出口的部分还有不少,比如他为什么唯独不排斥温琅。

当他在巴哈马的海边见到温琅,她脚踩在海边。海砂粘在她脚上,明明看起来并不整洁,可无论是她笑容的弧度,还是澄澈的目光,都让他觉得干净,毫不讨厌。

眼前这个人,从乍一出现就是最好的,丝毫没有让他产生排斥的感觉。

也许从那一刻便注定了一切,温琅是他的独一无二。

“我们回家吧。”温琅把眼泪憋了回去,见江歇眼里温柔,她心里好受了些。

这个人以后由她守护,总有一天能让他不在再被往昔困扰。

回程的路上,因为未知原因堵车。江歇坐在驾驶位,看温琅正撑着下巴看他。

她的双眼亮晶晶,纯粹到仿佛能看到倒影。

“我也有问题问你。”江歇说着,想起尚未解疑答惑的部分。

“是什么?”温琅拧开一瓶水,递到江歇手中。

“我收到了你大学期间寄到我德国家中的信。地址,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和母亲刚刚到达德国,担心被家族争斗影响,对谁都没有透露。

所以江歇一直都很好奇,眼前人是如何知晓的。

窗外霓虹闪动,江歇的侧颜在五彩的灯光下更为深邃。温琅看着他,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开了口。

“还记得你高三毕业,送骨灰回来的那个夏天吗?”温琅的回忆跳回到那个疯狂的晚上,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江歇喝酒,自然也见识到他酒量到底有多差。

“然后呢?”一开始温琅皱着眉不愿回忆,可后来,却明显红了耳朵。江歇伸手摸了摸,柔软而滚烫。

“后来你喝醉了,我不放心就跟出去看了。”其他人都觉得一瓶啤酒根本没什么,正要奔向全国各地的少年少女们,心里激动,自然无暇顾及默默走出包厢的江歇。

是温琅看出了他的反常,一步步跟上。

他喝醉从脸上看不出来,但当他绕着ktv所在街区又转了一圈后,温琅笃定,眼前人这会儿已经晕了头。

心跳如鼓的温琅,咬着牙走到江歇身边。见他快要摔倒,便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少年带着淡淡的啤酒味,顺势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你要送我回家?”话是江歇说出口的,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虽然他看不清眼前人,却还是感觉得到,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温琅鼓着勇气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些颤抖:“我送你,你告诉我地址。”

江歇闻言,点头。他依旧抓着温琅的手腕,仿佛这样更舒服。醉酒的人,并未意识到他正在做一件多么亲密的事。

“所以你看,其实我那时候就已经舍不得放手了。”前面的车往前挪了挪,江歇连忙跟上。没开出多远就又停下,他拉下手刹,笑着对温琅说。

“何止是舍不得放手。”说到那个被蚊子疯狂袭击的晚上,温在突然觉得真是便宜了眼前人。

那个晚上,江歇拉着温岚的手,继续绕着街区转圈。口里重复着他德国家的地址,后来还强势地要求不懂德语的温琅挨个字母背诵。

“你说了上百次地址,然后告诉我说你一个亲人都没了,这地址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无论是节日,还是你的生日,都不会再有人给你写信寄礼物。”温琅看着眼前的江歇,脑海里不由出现了年少时期的他。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温琅面前展现出脆弱和孤独,深入骨血。

江歇看温琅情绪低落,便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我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吗?”

他是真的不记得,但却感谢十年前的自己。如果不是他无意把地址给了温琅,他可能根本收不到那么多她悄悄给予的惊喜。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温琅不由躲避江歇的眼睛:“没……没做什么了。”

她才不会说,江歇还让她摊开手掌,一次又一次在她手心写下地址。那种酥痒而亲密的触感,温琅好像现在还能想起。

道路恢复畅通,江歇收回手,他目视前方:“如果有一天我带你回我德国的家看看,你愿意去吗?”

想起他不知晓的往事正被一片片补全,江歇心里暖了起来。他真不知道,坐在他身侧的这个人,还要带给他多大惊喜。

“想去!愿意!”温琅毫不犹豫地喊出答案:“你的大学时期我没能参与,说起来特别遗憾。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看看与你有关的生活。”

相爱的人总是愿意了解对方更多,任何一点往昔,在彼此眼里都仿若闪着光的宝藏,值得珍藏。

江歇点了点头,对答案十分满意。他后来联系了房产经纪人——“房子不卖了,请帮我里外打理好,我想把房子送给我的爱人。”

**

圣诞节这天,是莱恩的年会,也是周年庆。温琅和其他几个合伙人,在肖娆的大手笔下,离开造型工作室,坐着高级保姆车朝莱恩赶。

“江医生还没下班?”方栀言见温琅低着头反复看手机,不由问道。

“他手术多,可能赶不上了。”温琅懊恼地戳了戳屏幕,嘴巴撇着,并不是太开心。

她好久之前就邀请了江歇做她年会的男伴,但是他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不过温琅虽然心里有些不开心,却还是理解。

自从江歇的基金会开始运营,维康不再只针对高收入人群。他会定期给需要帮助的病人提供手术,但同时,他自己的时间变少了。

他是个好医生,把这句话又默念了一下。温琅把手机扔进手包,索性不去看。

今夜,是她加入莱恩翻译的第四年,肖娆许诺要给她一个惊喜。

车子稳稳停在创智大厦门口,红毯从入口处延伸。温琅首先下车,她肩上披着人造皮草,穿着大裙摆红色礼服,乍一看去,雍容华贵(不是。

方栀言紧随其后,清丽的旗袍包裹出她的好身材,如同从民国时期穿越而来。

肖娆最后下来,及膝小黑裙配上大红唇,女王范十足。

朝着身边的四个女孩招招手,肖娆带着她们走向灯火辉煌的莱恩。

眼前这份正蒸蒸日上的事业,是她们五个人努力这么久的结果,只是想起,就令人心潮澎湃。

说起年会必有得环节,一个节目,还有一个是抽奖。奖品是方栀言和温琅去采购的,她们对这部分并不太感兴趣。

拿起桌上的节目单,几个人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女团舞由几个大老爷们跳?有点儿意思呀。”日语小姐姐加入了聊群,看着看着,笑出声。

温琅指着最后一个节目说:“这里是不是打错了,表演者:助理。哪个助理?”

她们莱恩好歹也是大企业(不是……

各类型助理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设计节目单的人也太粗心了,连人家的姓名都不给全。

肖娆闻言,端起酒杯遮住正往上翘起的唇角,眼看年会开始,她踩着恨天高带着女皇风范,朝台上走去。

年轻人较多的莱恩,节目五花八门。爆笑可爱的风格,让温琅甚至笑出眼泪。在热烈的氛围中,迎来了最后一个让温琅反复吐槽的节目。

这个所谓特别节目的节目,不给人署名就算了,连个节目名称都没有。

正想着,大厅里的灯都熄灭。接着七彩灯球先闪了起来,聚光灯照在舞台上正站在立麦旁的那一位身上。

他穿着白色t恤深色牛仔裤,刘海在额前垂着,少年感十足。温琅所在的座位是最佳观赏区,经由舞台灯光照着,她看见了戴在江歇左耳上的钻石耳钉。

和高中毕业散伙饭那天的造型一模一样。

此前,江歇突然出国,让追逐着他而来的温琅一度失落。当他又出现,温琅自然记住了所有和他相关的细节。

记忆犹新,只是看着他站着,回忆就带着几分遗憾,朝着温琅裹挟而来。她红了眼睛,手紧攥着裙摆。

“这首来自于laorejadevangogh乐队的《rosas》,我想要送给一个人。”江歇看到了那抹红,她正站着,深深望向他。

“过去十年,我们因为种种原因,屡次错过。原谅我没能在最值得怀念的青春年少给你美好的回忆。”

熟悉的前奏响起,江歇双手放在麦克风上:“我错过了好多个和你的圣诞节,现在想来,有些遗憾。”

说完,他唱出了第一句歌词。也许是专门练过,和十年前比,发音标准了很多,让温琅想要挑错,都挑不出。

回忆和现实不断交错,温琅看着仿佛看见少年时期的江歇正站在舞台上,两个不同年龄、不同气质的江歇同时吟唱,把这首深深吸引她的歌谣完美诠释了出来。

“laesperanzadicequienyahoyquizási.”听到这一句,温琅再也忍不住眼泪,抬手捂在脸上,任由眼泪滑落。

命运也许就是这么神奇,不会在你最期待的时候赠予。它看你不断努力,直到变成最好的模样,才把你心有所求变成现实。

到了这一刻,温琅心里已经没了任何遗憾。无论是以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无论是曾经的江歇还是此刻的他,他们都是最好的存在。

等江歇下台,温琅立刻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

十年前的夏天,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温琅紧靠在江歇耳边。

“江歇同学,”这是她想说好久的话,终于,能在今天说出:“我叫温琅。”

江歇环抱住温琅的腰,侧耳倾听。

“我喜欢你很久了,喜欢你打篮球的样子,喜欢看你抱着作业本从楼道路过,喜欢你撑着伞走过雨幕。”

江歇听着,双臂收紧。

“我好喜欢你,请问,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江歇因为温琅的这番话,眼里闪着感动。他把另一只钻石耳钉从口袋拿出,戴在温琅耳上。

“温琅同学,一旦和我在一起,就注定要从此刻到白首,你愿意吗?”江歇看着她,眼神炽热。

“当然。”说完,温琅揽着他的脖子,贴向了他的唇。

眼前这个人,不可取代。

年会结束,江歇揽着温琅走出大厦。朔风吹拂而来,温琅不由缩进江歇怀中。他把围巾围在温琅脖子里,将人护在怀里,朝停车位走。

温琅进入车中,江歇早就通过特斯拉的app将车内温度调高,特别暖和。

“现在要回家吗?”江歇很想带温琅出去走走,可是看了看她身上的礼服和带着高防水台的鞋子,只能作罢。

“先不回去,”温琅说着,在导航上输入了一个地址:“我们现在去接你的礼物。”

“礼物?”江歇挑了挑眉,眼里充满好奇。

“一个你绝对会很喜欢很喜欢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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