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州摸了摸易多言额头,冬季的被窝总是带着点难言的燥热,他一时分不清是心急如焚还是真的发烫,不过看易多言难受到握紧拳头,嘴唇干裂而发白,脸颊上毫无血色,没有也成了有。他的心更是一揪一揪地疼,便说:“我还是叫家庭医生来吧。”
易多言正昏昏沉沉,结果被他一句话刨起来:“滚!你敢叫他来,自己收拾东西睡书房!我说到做到!”
上回喊家庭医生,还是在别墅。
易多言面红耳赤地做完全身检查后,迅速从积极宣传医疗健康的小天使堕落为讳疾忌医的迷信老古板,甚至对裴继州任何关于看医生的提议产生了潜意识的抗拒心理。
裴继州一边好好好我们不叫医生地哄着,一边仔细掖好被角,又捏捏精雕细琢的小脸蛋,“我只是觉得吧……”
假寐中的易多言缓缓睁眼,过分浅淡的唇色表明他现在处于压健康状态,目光幽幽,正在酝酿可怕的血海深仇:“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发烧?”
这口吻,裴继州陷入两难境地,知道任何回答乃至于一个单纯的音节都可能引发地震海啸,他庞大无比的内心世界此刻成了颗一拍即碎的玻璃珠。
易多言要紧牙龈,狠狠锤向枕头,被窝里又涌进来新一股寒潮:“进那么深!还不清理干净!”
裴继州的眸子中自带柔光滤镜,那一锤像娇娇羞羞的小粉拳:“……”
易多言仿佛要翻脸:“难道还要我自己清理吗!要我自己动就算了连清理都敢马虎!你还是不是人!”
“……”裴继州又掖被又哄,再也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下回一定仔细。”
他明明记得有洗得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
“竟然还想有下回……”易多言趁机找茬,提出所有意见,“浴室里?”
高八分的音调,裴继州内心有两只小人在疯狂叫喧。神圣小天使质问他乖宝甚至不是一次吃苦头了你到底心不心疼,三戟叉大恶魔嘿嘿嘿地问有没有爽到这么好的人间美味你怎么能放手!三百个不分胜负的回合后,他低头认错:“……再也不在浴室里来了。”
易多言心满意足地蹭蹭枕头,找到最舒服的趴姿,感觉到身边的罪魁祸首大气都不敢出,大半天过去,才“圣上开恩”地哼了一嗓子。
低烧有一会了,易多言懒洋洋,卖惨讨点好处,其实也没那么难受。他昏昏沉沉又睡了片刻,再醒时,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挂着薄汗,浑身上下黏哒哒地难受。
半抬起眼皮看见天光大亮,裴继州去公司了吧,也没人搭把手……
易多言轻易不矫情,矫情起来仿佛被全世界抛弃。路非凡再叽叽歪歪怂到爆炸,照顾人时还是很暖心的。
蓦地额上有点痒,紧接着贴上一只大手掌心。滚烫的感觉油然而生,融化了心防,易多言知道他好了。
裴继州半跪在床边,居家服棉拖鞋,拨开浸湿的头发:“不烧了,起床吃早饭,饿了吧。”
易多言咕哝:“我想洗澡。”
裴继州一只手正不轻不重地按在他肩头上:“现在洗又冻着,还是擦擦吧。”
你总是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做到多体贴入微。
裴继州一个穿衣服只懂冷暖的人,给他擦脚时不忘把脚趾缝也细细擦干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趁肌肤上热气未散尽,再套一双厚袜。
他把清清爽爽的易多言抱到餐桌前坐好,并在他手里塞了一只瓷汤勺,站着想了想,头顶的电灯泡忽的一亮,又抱来张小绒毯盖在膝头。
从飞扬的眉角和略微翘起的眼角可以看出,裴继州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他摸摸易多言的脑袋,在眼角浅浅啄了一口,收辛苦费:“吃吧。”
易多言对着碗里的白粥看花了眼,想起那天在龙山公墓上独自的表白,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记得一月三号哈,一定要抽出时间来。”
叮一声微波炉报时,裴继州带好防烫手套,端来一碟胖乎乎、皮白馅厚的小笼包:“当然。”
模特到位,易多言终于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百分之五十的人工努力完成,剩下的百分之五十要靠祈祷老天做美。
平安夜那天还在通宵加班开会,凌晨的钟声敲响,隐约能听见jinglebells的歌声。每个人眼皮子底下都带着青晕,为了有效防止瞌睡泛滥,后勤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更大功率的灯泡,惨白惨白的灯光和一张张肾虚体弱的脸,整个百鬼夜行。
会议后众人原地不动,静候佛爷先走。易多言赶紧收拾东西,一溜烟小跑着追上,支支吾吾词不达意。
佛爷见怪不怪地微微一笑:“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什么情况没见过。”
易多言不好意思,羞涩地低着头:“我想离职,当然在这场秀结束之前不会走。对不起,我真的跟您学到很多,没敢提前说,就是怕您会误会我会不认真。”
佛爷挑挑精致的雾眉,欧美风格的眉型在一张中式化脸上非常有立体感:“我就猜到你会提出离职,我带了那么多人,最终一定会飞走,一直在想是什么时候。”
易多言不敢看他,手指不安地搓着裤缝,简洁有力:“对不起!”
“好啦,有本事的人不会也不应该屈居人下的,跟着我你永远长不大。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准备去哪家还是?”
他欲言又止,易多言明白是怕他临走前还要坑一把,然而这时候再坑也来不及,最多消息泄露提前曝光而已。他忙说:“还没想好,可能会自己开间工作室。”
佛爷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行吧,三号之后你才可以走,注意保密,不过现在就可以去人资部办手续。易多言?”
“在!”易多言陡然一个激灵,站得笔直笔直。
佛爷脸上挂着保持了一整天的精致妆容,驼红的眼角透着点邪乎,他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噗嗤一笑,才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祝你成功。”
易多言出门时差点找不着北,佛爷真是开怀大度。
自打易多言糊里糊涂地住进公寓,裴继州的每日清单里也多了项至关重要的任务,绕路接他回家。
裴继州在车里等了有一会,看他像只没脑子僵尸,无可奈何地下车亲自把他领进车内,“整天莽莽撞撞的,想什么呢。”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又捏了捏耳垂,“什么好玩的事,跟我说说,嗯?”
易多言想的事情太多了,话到嘴边反而成了什么事都没有,好像这一整天都在游手好闲。他笑嘻嘻地回答:“没什么。”
然而一回家,他就抱着手机撒不开手,手机连着充电器,客厅的插销位置偏矮,估摸是专为电视机安排的,易多言只能坐在地上。
裴继州有时候纳闷,易多言两个好朋友都是夜猫子,他是怎么做到洁身自好作息规律的。
白猫这辈子还没有属于它的猫玩具,它的豪华阳台只有猫爬架、猫窝和两只一日一换的盆。刘姨走前会把厨房里的东西关进柜子,卧室书房门紧闭,没有滚来滚去的猫生不完整。
它蹲坐在易多言对面,尾巴一甩一甩,试图在易多言低头时的刹那咬下一嘴头发,尝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眼见裴继州去书房了,易多言拔掉充电线,飞速躲进阳台。
“喵——”
白猫始料未及,被关在阳台外,抬爪子拍拍玻璃门,duangduang为喵新任铲屎官要占领它的地盘。
“签什么公司?又签约?”
老穆在电话那头发火,背景带着金属摇滚的质感:“狗屁!他妈的早就签了,特么的要出专辑了缺钱!收了二十来份定金!去他娘的!”
刚才他们酒吧老板的微信群里发报警,群里通常是注意这人是假酒贩子那人是拉皮条子,并附各种奇异角度偷拍照数张,不少还是监控截图,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今晚的注意事项是乐队骗子,收了二十多个酒吧老板的定金,老板们闲来无事核对工作表,才发现端倪。
拍胸脯打包票,还坚决不要自己插手,否则就不是兄弟。易多言还是觉得家里最好,要么租个别致的民俗,只要他们两个人能擦出火花就行了。但老穆他们果断表示人家裴总调用的是自家五星级别墅式宾馆,咱们身为娘家人必须撑住!
他有气无力:“……那怎么办?”
老穆拿腔作调:“事已至此,我们只有planb可用了。”
易多言积极配合:“……哦?”
“让路非凡拉二胡!就那个二泉映月我觉得就不错。”
“……你怎么不说吹个唢呐呢?吹个百鸟朝凤吧!”
叩叩叩——
裴继州站在推拉门后,和敲门的猫保持相同姿势。
易多言转身跟他对视,眼神一交流,立即明白了这门不隔音,他全都听到了,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有价值的内容。
裴继州拉开门,白猫飞速躲进心心爱爱的邮筒猫窝里,他脸上写着好意提醒:“我想说,这里又没空调又没地暖,不如换个地方打电话,把书房让给你好么。”
易多言:“……你都听到了什么?”
裴继州笑容爽朗,像小学生毛遂自荐:“我会弹钢琴,虽然弹得一般般,但还算可以。是为了庆功宴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练还来得及。”
不过是儿时学着消磨时间的玩意,当然也怀揣说不定是个音乐小天才的侥幸。
易多言只能婉拒:“酒吧里没有钢琴。”
如果帮不上忙,裴继州想他一定会很失望:“可以当天运一个过去。”
“……”
裴继州活学活用,十分不熟练地眨巴眼,目光深邃的丹凤眼不如圆眼自带卖萌属性,“……一点也不麻烦,别跟我客气好吗。”
易多言真的不忍心拒绝努力讨好家长的大孩子,心道我怎么成一家之主了,唉原来我是一家之主啊。他还是咽了口唾沫,狠下心肠:“不必了吧,会被骂多事的。”
裴继州失望地叹了口气,易多言强作镇定,心中拼命告诫自己是一家之主了,风范!气场!这个时候笑的话会显得太嘚瑟。
不过裴继州看着那张开心的小脸还是失望极了,这种失望情绪一路延伸到床上,他恹恹地像是提不起情绪,大抵要敷衍了事。然而上床之后,猛准狠一如既往。
易多言浑身瘫软:“……”
嗨,他担心什么,白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夜,祝大家新的一年开心、幸福、平安,鼠年大吉!万事如意!
另外出门记得戴口罩。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