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公园正门对面有家火锅店,一栋三层小楼装修精良,二三层开店,一层是银行。易多言刚下车就闻到麻辣火锅的香味,十分敬佩爱岗敬业的工作人员,这一整天下来,谁能受得了。
自助火锅,裴继州跟易多言取调料,有点手忙脚乱。易多言拿碟他也拿,易多言倒香油,他也照葫芦画瓢倒半碟香油。
易多言瞅他,他不好意思,低头答:“没来过,也没吃过火锅。”
裴继州过去近三十年的时光,过成标准的总裁模板,前一秒和总统亲切握手,下一秒飞去亚马逊丛林救助原始居民,跳过伞潜过水,吃过中美意奥德意法餐,偏偏没吃过传统美食火锅。
易多言笑笑:“碟给我吧。”他调了两碗油碟,知道裴继州不吃香菜和葱,没加。
裴继州端着油碟,看着鸳鸯锅热气腾腾,易多言端起肥牛毛肚黄喉统统下锅,闻着味儿直咽唾沫。他心情复杂,水煮西蓝花他能连吃一个月,刘姨烧什么吃什么,从未接受过外来食物。
跟易多言相处的几个月,他吃了韭菜盒子,掰过烤玉米,又尝试火锅。仿佛从黑白山水,一步踏入当代油画的五彩斑斓之中。
易多言是个能吃会吃的:“四川火锅配油碟,不过还是原产地最正宗,同样的材料换个地方,不是本山本水,就不是原汁原味。”
裴继州似懂非懂,反正道理都听进去了,提议:“要飞过去吃吗。”
“专门打飞的,用得着这么奢侈吗。”易多言唆了口筷子尖,锅里飘满了还不满意,烫起鸭肠,七上八下,要夹给裴继州,“有机会路过时吃一顿,看着锅里的吃不上嘴,动不了筷,你不觉得滋味会更正宗点?”
裴继州端碟接下,这东西对他而言也算挑战。还有谁比他更深有体会?不过美味变成了一种细水长流、慢品慢热的滋味。
易多言爱辣锅,裴继州负责清汤,最后清汤里下虾滑,又一起涮蔬菜,可算把胃缝塞严实了。易多言辣红了嘴,闷出满身细汗,出门一吹冷风,爽到不能自已。
画板是助理去别墅拿来送到公司的,裴继州从后座拿下来交给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在,我回去也没意思。我在公司旁边有房子,就住在那里。以前总想着结婚不同于单身,要开始新生活,才千挑万选的新家,现在想想,还不如谈恋爱呢。”
可怜裴继州,长那么大了,终于以恋爱为目的吃上第一顿晚饭。
说起来与听起来都可歌可泣,然而裴继州乐成了小孩。
易多言却觉得这语气像理直气壮的偷窥狂,把画本塞进双肩包,外套拉链拉到顶:“走啊,废话那么多。”
裴继州难得暧昧,结果坐了回冷板凳,失魂落魄地走着,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作响。他步子大,公司里的人为了跟上他,下了班得去炼慢跑。
胃中暖和,这点可以算安慰了,裴继州悲催的想。易多言冷不丁偷袭,直接撞上他后背,他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的双手,忽的各覆上一只手,湿热的掌心带汗,他反手握紧。
易多言从背后抵着他,踉踉跄跄地走,一不留神还踩他皮鞋,两人不是连体婴,但也分不清。
易多言还学了一招,故意问:“被看见了怎么办。”
裴继州攥得更紧,怕他溜走:“没关系,我有危机公关。”
晚饭后来公园散步的人多,这两人黏糊得不分你我,也像打打闹闹的自家兄弟,工作的大哥抽空遛一遛学生弟弟。这年头如此亲大哥的弟弟少见,满大街揍弟弟的大哥倒是常见。
溜达着,便见湖泊,这地方人人趋之若鹜,几个小摊小贩蹭热闹做生意。裴继州瞅了一圈,没看见那天的大爷,颇觉惋惜。
大爷好,大爷热心肠,裴继州由衷地感谢大爷。
湖边草地还有一群年纪不大的学生踢球,书包和外套丢在一边,吵吵嚷嚷,应该是刚上完补习班抓紧机会踢一场。
足球滚过来,易多言一时技痒,冲上前飞起一脚。
裴继州兜里倏地涌进冷空气,看着易多言小跑回来,忍不住捏了捏指尖。
易多言掏本子和笔:“你去湖边坐着吧,早画完早回家。”
裴继州坐在湖边石椅上,正琢磨什么坐姿,发现易多言退到草坪上坐好,喊:“你离那么远看得清吗!”
易多言坐好,拍了拍手:“我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吗!闭着眼都画不歪!”顾及附近有人,没告诉他画裸|体都不带出错的。他拿起笔就开始画,头也不带抬。
他坐在路灯下,位置恰好,照出认真的模样。
裴继州没看够呢,就看见俩手拉手的小姑娘靠近,俯下身说话,易多言还笑眯眯地回答。十七八岁的年龄,更是放肆水灵。
裴继州有种强烈的危机感,现在的女人太有本事了,他家易多言那么帅一小伙子,怎么可能不招蜂引蝶。
“……五十贵了呀,帅哥你给我们便宜点。我们两人都画。”
“分两张吗?不一起?来我这画的都是画一张。一起也收五十,不多要了。”
“来多少人画一张都五十?”
“来一个班的我不亏大了,最多三个人。画不画,我这个画已经好了,要画就去那边坐好,我现在就给你们画。”
俩个小姑娘以为裴继州也是顾客,怕他嫌不好看,要修修改改,耽误她们的画。刚才那个讨价还价的说:“画得可帅啦!帅哥,也给我们画漂亮点!”
裴继州瞄到画本上的图,易多言就算是光速也没那么快,而且画上的自己还穿单薄的衬衫。那天来公园时风大,他知道发型有点乱,没顾得上。画上的他也是如此,有点呆。
裴继州坐好,拈着酸问:“早就画好了啊。”
“画得差不多了,就差一点,你没翻过我画本么。”易多言是认真画,眼神在两个女孩和画本之间来回,神色专注。其实是不敢去看身边的人。
这幅他凭着记忆出图,都是趁裴继州不在,加紧赶。画本里还有许多速描临摹,说实话的确舍不得,但那天说开了,他却故意不带走,想万一真分了,也算是实现诺言,没想到还有补全的一天。
裴继州的学问里,尊重占了很大比例。无论是对亲生父母,还是小妻子。易多言随便乱丢的衣服,他会收好,但不会翻口袋。那本画图本连撕带自用,大半都用过,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有关他的一点一滴,也强忍不去翻阅。
他抱着膝盖,看易多言下笔如有神助,想其实自己挺怕他,一个不高兴一个转身离去,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干等没劲,裴继州问:“怎么又收五十了。”
易多言头也不抬:“你傻啊,收五块我多掉价,还不是事出紧急!让人知道我易多言大设计师画一张人像素描才收五块多跌面儿!憋在肚子里,别给我乱说。”
裴继州挨训了还觉得舒坦,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易多言可算明白为什么路非凡每次被摸,都会像得了狂犬病的狗一般狂吠,被人当不懂事的小屁孩的确难以忍受,何况虚岁都二十三。
公园里一般都有摆摊画人像,只不过多数出没于白天,遛弯的见两个大小伙子长得帅,忍不住过来调戏,调戏着调戏着生意就来了,排起长龙。
有一个大妈当场从挎包里掏出丝巾,遗憾于没有风,没法现场表演。
易多言可精着呢,铅笔一挥,说:“放心!我给您画一个随风飘扬!”
然后城管就来了,湖边的小贩们人仰马翻,跑掉一半。全城大大小小的公园都在肃清,早就传出风声,这些人还知法犯法。没逃过的被收摊子罚钱。
裴继州全当看乐,结果看见几个城管凑一起嘀咕,瞥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点。
易多言脸色大变:“完蛋了。”
第一次浪漫约会,以双双被城管批评教训成小学生落下帷幕。
因为没有摊子,免于被罚款,也不用写检讨。易多言万幸地抱着画本,打开手机看收益,要疯掉了:“二百五!”
裴继州还在乐,这经历他明天去公司说,估计没一个人敢信。
易多言要炸毛了:“你笑个屁!有什么好笑的!”
裴继州说:“有意思。”
易多言故意考验他:“那是跟我在一起有意思还是谈恋爱有意思?”
其实问题本质上不亚于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救谁,显然裴继州不是什么父慈母爱家庭里长大的小孩,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被灌输的是所有人都如虎似豹伺机咬得你血肉模糊,没变态都是上天稀罕他。
易多言这小年轻的无端暧昧,轻声呢喃,他确实招架不住,瞬间站得笔直,走路都别扭,路灯下的人影歪七八扭,彻底暴露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跟有趣的人在一起,无一不是乐趣。跟喜欢的在一起,就足够有趣。
裴继州搭上他的肩膀,这一举动过分亲密,再也没法把两人当好兄弟,尤其是易多言背着书包模样青涩,容易引人脑补一场金主与学生的狗血关系。
这人还得是易多言自己。
裴继州电话响了,他一手勾着他的肩不让躲,一手接电话:“喂,妈。”
易多言不躲,和妈妈说话是件幸福的事。
裴继州语调冰冷:“不行,您说错话了。您的外甥我不会安排,也不想安排。话不再说第三遍,您知道我的。”
易多言发现裴继州的妈妈其实也不是真的爱他,他想介绍路妈给他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