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太子久病未愈,整日缠绵病榻之际,燕京又传言四起——云南王世子竟夺了云南藩地,卷土重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前年云南王不满皇上削藩之事,竟联合氏族部落军反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势如破竹,直至天险秦关,陷入苦战。
明皇大怒,决意亲自出征,征讨叛军。然而大臣以“云南蛮地,人多悍勇”为由劝谏,明皇年老体弱,几经思索,觉得确有不妥,便派太子前往。
太子彼时身体康健,虽然不甚会武,但想着出征也不过显示皇家威势,并不要求亲自上战场厮杀,因而随英武大将军一路,领军前往秦关。
英武大将军用兵如神,不过两月,尽俘叛军,活捉云南王及世子。
正待凯旋归京,云南王世子却星夜逃离。原来太子与云南王世子儿时交情好,两人攀谈,一个不甚,被他蒙混过关,竟破开铁门跑了。
回京后,明皇将云南王斩首示众,想着多年来兄弟情谊,对世子逃离一事未有苛责。
谁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云南王世子却是个狠的,隐忍两年,联合旧部,重占云南,东山再起了。
他挟血海深仇而来,势必要与明皇苦战一番。
云南王世子的狠辣宣言闹得燕京城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哪个嘴上把不住的说漏了太子放走云南王世子一事。这下好了,街头巷尾谣言四起,明面上不说,肚子里却把太子骂了个半死,太子一时声望跌至谷底。
明皇有点妻管严,膝下只得太子一个儿子,听到传言,气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若是昭儿听到这些浑话,还不得病上加病。
且太子是下一任帝王候选人,这些荒唐传言不利于他日后称帝。
为了挽回太子声誉,明皇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妙招,他准备召当年的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薛文远进京。
薛文远桃李满天下,父亲亦是大学士,一家在民间极有声誉,若是他愿意来燕京迂回帮太子说几句,那流言定然应声而消。
明皇想到此处,心中微安,亲自修书一封,唤暗卫速速送到洛安去。
——
再说徐蒙,自从入了恒王府,整日无所事事,闲的发慌。
她本来打算在附近租一个宅子,继续做面馆生意,顺便可以照看顾延,可恒王府所处地段,乃是世家名流居所,寸土寸金。
再说也不是商业区,没什么人流量。
因而只得另做打算,徐蒙觉得现在整日当真颓废,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姑娘,你若是无趣,不若来扎些花样,最近京都的女郎都爱自己扎花。”见她无聊的模样,伺候在侧的丫鬟琳琅低声说了一句。
“不了,太麻烦,我做不好。”徐蒙想到扎花要穿针引线就头大,摆摆手推脱。
琳琅轻叹一声,拿了彩线在一边打络子,徐蒙看她双手上下翻飞,动作灵巧无比,片刻就编出一段花样精致的绳结,目中不禁划过一抹惊讶。
中古时期的女子,当真多才多艺。
“琳琅,你手艺这么好,这编出的物件这样漂亮,难道就不想做点生意,比如说开家铺子卖些绢花绢帕。”徐蒙在旁边看了编花许久,心得体会还是离不了赚钱。
“姑娘,你怎会有这种想法,商人本贱,但凡有点家世的都不愿经商。再说我家中还有老父老母赡养,哪有闲钱去开铺子。”琳琅将络子上的花样编好,放到一边,神色微微黯然。
琳琅是恒王府家生子,母亲是府中三小姐的乳娘,父亲是马房管事,比一般的丫鬟家境好些。
只是后来父亲酗酒,兄长又好赌,家中欠了许多银子,自己每月二两银子例钱,全贴补了家里,至今还没有积蓄。
她本是随母亲一道伺候三小姐,不想前几日失手打翻了茶,三小姐嫌她粗笨,赶出水芙院来,被管事嬷嬷派到了柔兰院,说是伺候什么新来的贵客。
琳琅满心困惑,又隐隐畏惧,只怕这贵客是个难伺候的主。
不想与徐蒙处了两天,大为意外。琳琅觉得这位小姐和以前伺候过的所谓闺秀全然不同,没什么古怪讲究,脾性也温和,伺候起来很是轻松。
想到此处,琳琅不免看了徐蒙一眼,徐蒙朝她笑了笑,俏丽的脸上满是温柔之色。
“姑娘,今日管事采买的的桃子倒是好,你看,又大又红,定然甜香。”
一阵脚步声响起,珠帘忽而被人撩开,走进一个娇小秀气的少女。
她长着一张圆脸,清秀可爱,穿一身藕合色袄儿,下面配着鹅黄裙子,与琳琅的衣着一般无二。恒王府规矩繁琐,丫鬟都有特定的衣裳打扮。
进来的姑娘是与琳琅一同伺候徐蒙的珍珠,琳琅性子纤弱,珍珠却颇为爽直。
“姑娘可要尝尝这桃儿”珍珠说着把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徐蒙,圆润秀气的脸上泛着欣喜的光。
“我看是你想吃吧。”徐蒙轻笑一声,站起身往篮子里看了一眼,见篮子里除了新鲜的桃子、杏子还有荔枝,心中微惊。
荔枝本是稀罕物件,恒王府早早便有了,这日子过得果然是好。
徐蒙许久不吃水果,现在真有些想吃了,她捡了个桃儿握在手上,见是硬桃子,笑意更深,“珍珠,我同你一道去洗桃儿,琳琅也挑喜欢的果子吃罢。”
琳琅觉得不合规矩,微蹙起眉,然而看着徐蒙的笑脸,心知这位小姐是个不拘礼数的,便也站起来,往篮子里打量片刻,挑了个头最小桃儿,和徐蒙珍珠一同去后院冲洗。
——
顾鲲昨儿个和美姬厮混了一宿,今儿起来的晚了些。
他刚用过早膳,门便被敲响,却是陈管事来送时新果子。
顾鲲放下筷子,眸光不冷不淡。旁边伺候用饭的婢女看他神色,忙去开门,陈管事领着两个手脚轻快的小厮进来,面上笑吟吟的。
“世子爷,你看,今年的桃儿结的好,老奴给你挑的最甜最红的,岭南的荔枝也到了。”
陈管事说着眼风往后一扫,眉眼机灵的小厮立即托了两个竹篮过来,放在顾鲲脚边。陈管事走到顾鲲身边躬下腰,满面堆笑,态度十分谄媚。
“怎么,今年分的荔枝这样少”
顾鲲斜眼瞟了眼篮子中的果子,见荔枝分量少,只占了往年一半,脸色便有些不快。
他在吃食上极为讲究,就爱那价昂稀罕的,寻常的瓜果完全看不上眼,因此这送来的桃儿多甜他一点都不在乎,只对荔枝有几分兴趣。
“这,世子,今年岭南那边气候不好,荔枝收成差了些,进贡王府的荔枝分量不比往年。”陈管事笑容微僵,斟酌着解释道。
“哦。”顾鲲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陈管事身前,冷冷地目光刺向他,忽然发难道,“你当我是傻子,说实话,否则……”
他的面上已是一片阴鸷之色。
“世子恕罪。”陈管事看着心里一凉,脑门满是冷汗,他急急跪下,将所知全部道来。
“王爷说延公子恐怕没吃过荔枝,吩咐奴才给他多送一筐尝个鲜,这,世子这边分例便少了。”
“啪”的一声,秘瓷茶杯摔在地上,有那么些细小碎瓷溅到陈管事乌黑鞋面上,陈管事身子抖缩了下,瞥着顾鲲又青又白的脸色,将脑袋埋的更低了。
心道自己真是命苦,摊上了这么位难伺候的主。
顾鲲砸了手边茶盏还不够,怒气攻心下,将桌上铺着的绸布整个抓起,一掀,大大小小的碗筷碟子随即“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
这下满屋的下人都跪了下来,吓的脸色泛白。世子这脾气真是要人命啊!
一脚踢翻了碍眼的竹篮,顾鲲眉头紧皱,目光沉冷,扫过脚边跪着的一排兀自发抖的婢女小厮道,“今日的事不许传出去半个字,否则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陈管事和几个小厮应喏,腰弯到几乎趴在地上,浑身汗毛直立。
顾鲲目光落在地上的几个荔枝上,眸底冷意闪过,一脚踏了上去踩了个稀烂。
父王竟对这个贱种如此用心。
——
顾延一下堂,回了嘉木院,便在书房里温书。
过了好一会,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进来一个人,停在书案前。顾延放下手中书卷抬头去看,果然是来福。
来福是顾元彦派来伺候顾延的小厮,刚满十八,生的白瘦,性子老实稳重。
顾延不喜他人伺候,可顾元彦派来的人他拒绝不了,总算有些选择权,他将两个婢女派去外院管花木,留了来福和来禄在跟前伺候笔墨。
两个小厮极擅察言观色,见顾延不耐烦他们伺候,平日里也多在外院转,实在清闲,几日来相处总算达到了平衡。
说起来,今日倒是顾延第一次吩咐来福去办事。
“小公子,荔枝已经送给徐姑娘了。”来福弯腰行礼后,默默站到一边。
心道小公子对徐姑娘确实是好,一篮子的荔枝尝都没尝,全送去了柔兰院。
王爷把小公子接回府后,几天来府里已经传遍了,小公子是王爷的亲生儿子,娘亲虽然没个名分,可身份也是贵重,不容轻慢。谁叫这王府只有大爷一个男丁,乍多了个男儿,可不稀罕。
而那个徐姑娘,确实只有好运二字可言了,照顾了小公子这么久,一朝麻雀变凤凰,以后富贵无边啊。
不提防一声“好”打算了他心中羡慕的想法,来福恭敬地看着顾延。
顾延应了声好,而后蹙了下眉,他着实不喜欢“小公子”这个称呼,只是现在无法。
目光扫了眼一边态度恭敬来福,不禁叹气道,“你下去罢。”
来福应喏,转身出了书房。他人刚走,顾延就站起身来,收拾好桌上的书籍,出了书房,绕过外院,往柔兰院去了。
空气中浮动着馥郁的熏香,顾延眉头微蹙,看着柔兰院雕花窗枢上色泽黯淡的杏色绢纱,仿佛见到一张补蝶的巨网。
心道,在王府待了几日,蒙姨定然闷坏了。